兩個人的演唱會

　　1.晚語的孩子
　　你是個晚語的孩子，兩歲的時候還不會說話，爸著急起來，跟她商議帶你去醫(yī)院檢查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她不答應(yīng)，說，我閨女懶語，聰明著呢，啥事都沒有，她是不說則已，一說驚人。然后抱著你問，是不是啊臭丫頭？
　　你瞪著水汪汪的眼睛翹翹嘴角，不回答。
　　快三歲的時候，你終于開口說話，叫爸爸、叫媽媽，說一個兩三歲孩子該說的話。只是你的嗓音似乎有問題，沒有一個小小女孩子該有的甜美和清脆，而是低低的帶著沙啞。這次她不等爸說什么，抱了你去醫(yī)院。醫(yī)生說沒什么問題，一切正常，只是孩子先天的音質(zhì)差，天生的沙啞嗓子。
　　她抱你回來，心里有些難受，你若是個小子倒也罷了，粗門大嗓地礙不了什么事，偏你是個丫頭，是個嬌滴滴水靈靈的丫頭，她覺得這樣的嗓音，真是委屈了你。
　　你卻渾然不覺，從會說話起就收不住口，每天小嘴巴巴地說這說那。聲音的確不好聽，有次連奶奶都忍不住說，這丫頭，一副小小子的聲調(diào)，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男孩子呢。但怎樣的聲調(diào)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依舊是當小公主一樣寵你，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喜歡聽你每天絮叨那些天真的話，怎么聽怎么喜歡。
　　
　　2.用另一種聲音唱歌的天使
　　四歲的時候，你被送去了幼兒園，去到的第一天下午她去接你，你看到她就哭，那些小朋友都嘲笑你說話像小男生。她領(lǐng)著你去找老師，對老師說了些什么，老師蹲下來拉著你，替那些小朋友向你道歉。第二天當著所有小朋友的面，老師說，你們都是可愛的天使，你們每個人說的話都是天使在唱歌，可是天使的歌聲也是不同的，有高的有低的有細細的也有沙沙的，比如渺渺，她就是用另外一種聲音唱歌的小天使……
　　小朋友們不住地點頭，你仰起小臉笑了。你就是渺渺，用另外一種聲音唱歌的小天使。你想起她最愛這樣說你，她說，你是我的小寶貝，我的小天使。
　　在她的愛護下，你快樂地度過了童年時光。
　　
　　3.唯一的例外
　　你到了讀書的年齡，她把你送進了學校，你身邊有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你用她傳遞給你的熱情去認識每一個人。同學聽你說話，幾乎都會有些奇怪地說，陳渺渺，你說話的聲音怎么像男生？
　　你已經(jīng)不覺得什么，說，是啊，我的聲音和你們不一樣嘛。
　　小孩子對這樣的事不會用心計較的，就這樣，你用屬于你的獨特聲音和他們一起唱歌，一起背誦課文，一起長大……
　　小學的第一個六一兒童節(jié)，老師找了一些同學排練節(jié)目，有舞蹈、合唱、獨唱等等。你唯一的一個節(jié)目是舞蹈，扮演幾只小天鵝中的一只。可是你想唱歌，你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唱歌，纏著她教你。她教會了你唱《媽媽的吻》、《讓我們蕩起雙槳》等許多許多好聽的歌。而且，合唱，班里所有的女孩都參加了，你是唯一的例外，你不愿意這樣。想來想去，你還是找到老師，說，我也要唱歌。
　　老師看著你，有點為難，慢慢地說，渺渺，你更適合跳舞，你知道你和其他同學的聲音不太一樣……
　　那天回到家你一直不說話也不肯吃飯，她哄你逗你你都不說，后來她著急了，追問你，你才把事情說了出來，你問她，媽，是不是我唱歌很難聽啊？
　　誰說的？她飛快地站起來，說，渺渺唱歌最好聽了……吃飯吧，媽媽保證老師會答應(yīng)你參加班里的合唱。
　　你開心起來，你知道她說的話向來是算數(shù)的。
　　果然，老師主動找到你，讓你參加合唱。你高興得什么似的，回到家用心地練那首參加表演的《少先隊隊歌》。
　　比賽那天，你站在后排，雖然能看到她在臺下鼓勵的目光，你還是有說不出的緊張，你看著前面同學的指揮，聽著音樂響起，不知怎么，一慌，你提前幾秒鐘大聲唱起了開頭……同學們都愣住了，你也飛快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臉一下就紅了。而你沒想到，你那過于響亮的一嗓子，卻引發(fā)了短暫沉默后的哄堂大笑……
　　你不知道是怎么在那里重新和大家一起唱完了那首歌，當天的評選中，你們班的合唱沒有拿到任何獎項，同學們都埋怨你，說，都是你的原因，你的嗓子實在太難聽了。
　　那天起，你心里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再也沒有唱過歌，在學校里也很少說話，即使非說不可，也是低低的。你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念書上。
　　她看著這個樣子的你說不出的焦急，總想和你說些什么，你都不肯去聽。你已經(jīng)是個大孩子了，你想，幼兒園老師的話，只是用來騙你和那些小孩子的。
　　
　　4.有一種溫暖在你手中傳遞
　　不愛說話的你飛快長高，成績比所有同學都好，小學畢業(yè)順利地考取重點中學，你讓很多同齡的孩子羨慕。可是你不快樂，心里有一處是沒有陽光的。
　　那天你放學回來，開門，發(fā)現(xiàn)家里竟然有一大群人，有爺爺奶奶姑姑舅舅，鄰居家的叔叔阿姨，和一些你沒有見過的人……他們滿滿地擠在你家并不寬敞的客廳里。
　　那天是你14歲生日，14歲的你，已經(jīng)是個瘦瘦高高的有些自閉的少女。
　　她說，渺渺，快叫人啊，大家都是來給你過生日的。
　　你有些為難，卻還是聽她的話，低低地挨著叫他們。每個人都在對你笑，你能感覺到笑容是真誠的。然后那么多人圍在一起坐下來，在她的提議下，他們?yōu)槟愠四鞘住渡湛鞓贰犯琛Ｄ懵犞瑳]有發(fā)出任何附和的聲音，你害怕在許多人中間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他們卻并不介意你這樣，在你吹滅了生日蠟燭后，姑姑家5歲的小妹妹忽然說，渺渺姐姐，你為我們唱一支歌吧。
　　你愣住了，心里忽然感覺到恐懼，你緊張地說，不，不……奶奶說唱吧丫頭，咱老家的風俗，過生日的壽星要大聲唱歌，這一年才會過得平安快樂……所有人都跟著附和，小妹妹搖著你的胳膊，渺渺姐姐你唱吧……
　　你轉(zhuǎn)頭，忽然發(fā)現(xiàn)人群的背后，她在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著你，你小小的心第一次感覺到一點點酸楚，她說，唱《媽媽的吻》，媽陪你唱。
　　你終于唱了，此前，你已經(jīng)整整7年沒有唱過歌了。這7年，你能感覺到不僅僅是你，每天臉上帶著笑容的她，其實比你更不快樂。
　　你的聲音沒有變化，依舊沙沙的，不清脆不響亮，高不上去也低不下來。所有人安靜地聽你唱歌，你的聲音和她的聲音摻雜在一起，像兩條平行線無法融合，卻沒有人介意。她小心地拿過你緊緊纏在一起的手指握在掌心里，你感覺到一種溫暖在你手中傳遞。
　　最后你們不和諧的聲音交錯著落下來，四下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小妹妹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束花，用胖乎乎的小手捧給你說，渺渺姐姐，你唱得真好聽。我要聽你的演唱會。
　　你的眼淚忽然就沖出了眼眶，幸好那些紛擾的花瓣遮擋著眼淚的流淌，你不知道她用什么樣的理由讓一個5歲的小孩子說著這樣逼真的謊言，如果不是滿臉的淚水，那一刻，你想丟掉那些花去擁抱她。
　　
　　5.兩個人的演唱會
　　你重新被她改變了，重新變得快樂起來，話說得越來越多，可以從容應(yīng)答同學對你聲音的疑惑，像她教你的，這叫個性。
　　你忽然間聽到了大街小巷那些正在流行的歌聲，忽然之間你一點都不想再逃避它們，有時你會駐足聆聽，微翹的唇邊藏著歡喜，下意識地你會跟著哼兩句，或者用口哨跟隨那些動聽的旋律。
　　讀高中的那年，你對她說，媽，給我買個隨身聽吧，我喜歡一邊看書一邊聽歌。
　　她連聲地答應(yīng)著，看著你像看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看著看著，忽然背過身去。
　　你順利地考上大學，18歲的你高高的，依舊有點青春期的消瘦，剪略短的發(fā)，穿松松的牛仔褲和球鞋，喜歡兩手塞在褲兜里，邊走路邊吹口哨。
　　和新的同伴相互認識，你用你獨特的聲音和他們打招呼，一個胖胖的戴眼鏡的可愛女孩說，陳渺渺，你真酷。
　　你真酷，你的聲音配你的氣質(zhì)成就了另外一種獨特風格，在許多女孩子中間，你格外醒目，在同宿舍6個女孩中，你第一個收到了情書。
　　也是這一年，“超級女聲”賽場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帷幕，你的許多同學瘋狂追逐李宇春的同時，驚喜地發(fā)現(xiàn)，你幾乎是另一個李宇春，只是你的面容比她多一些女孩氣息，你比她更漂亮。“超級女聲”畢竟是在電視屏幕上，你卻就在他們身邊。大家開始慫恿你參加學校一年一度的歌手大賽，給你挑了李宇春的主打歌《我的心里只有你沒有她》，你幾乎是被同學扯著去練歌，找專業(yè)的老師設(shè)置造型……就這樣，你被他們推上了學校偌大的舞臺。
　　音樂響起前的寂靜瞬間，你想起了童年那場失敗的演唱，想起14歲生日屬于你的演唱會，你的心慢慢沉靜，想起她，你低下頭來微笑。
　　那次大賽，你以你獨特的沙啞嗓音奪得了亞軍。頒獎晚會在一周后，你打電話給她，你說，媽，你下周一定來，一定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晚會，你在領(lǐng)完獎后要求唱另外一首歌，她教你的第一首歌《媽媽的吻》。
　　站在臺上，絢爛的光影中你清楚地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她，在你的歌聲中流淚了。但你知道此刻她是幸福的，是一個最最幸福的母親，而只有你和她知道，這是只有兩個人的演唱會，一如你14歲那個春天的夜晚。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