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走川藏路時,我們心里都有些忐忑,直到遇到了瑪達,我們才變得真誠起來。
在我們經過金川的某個村落時,一隊人住了下來,住的地方是幾個藏民的家舍。最先迎接我們的是藏民家的男主人叫瑪達,他在自己那碎石砌起的房子門口掛了一個“旅社”的標牌,便成就了一家旅館,旅館的背后還有一個大馬棚,很有些鄉間野味。
瑪達是一個生意上的生手,旅店里絲毫沒有什么專業待客的東西,床是家人睡的床,被子是平日家人鋪蓋的被子,還印著解放軍的八一軍徽,也不知道是不是援藏的物品,但很顯然,年歲有些久了。不過,條件雖差,他們待客卻分外地熱情,我們還未走近,他們一家早已經遠遠地微笑地看著我們了,待我們進屋坐定之后,他們就忙著點爐生火,燒茶宰羊,很快就給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招待我們。
我們選定在他們家住三夜,因為當時我們看到附近的一道溝一座雪山,想要去領略一下。于是入店之初,我作為領隊,先去找瑪達商量住宿事宜。
瑪達將我們按四人一小組安頓在三戶人家,各家負責招待在自家居住的人。安頓完畢之后,我開始和他談論費用之事。談到錢,他反而有些羞澀起來。說了些“隨便給點就好了。難得你們從遠方來”之類的話,但我最后還是敲定了一個數字給他。不過,當我問他墊多少押金給他時,他卻猛然從座位上彈起來,他說:“我決不收什么押金的,哪敢不相信你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呢?”
這樣的話,讓我心中涌起了溫暖,我走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店,卻從來沒有遇到一個旅店老板不收客人押金的。但我看瑪達言語堅決,也就沒有再多堅持,他心里一爐暖火,我又怎能以風雪澆灌呢?于是,我們懷著一股感動在他家里安頓下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們又給我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吃完早餐,我又找到了瑪達,再次談論起費用的事情。我依然覺得:雖然我們還要回來住店,但是這樣一伙人離開去登山,各自帶上自己的背包,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總難免讓他家人心里空落沒底,要知道這茫茫的川藏路,作為一隊旅人,要離開也就真的離開了。
但瑪達又一次強烈地反對了。他說:“這怎么行呢,這是不相信你們客人,這是對客人的不敬!不收,不收!”
于是,我又一次退讓了,如果再堅持,我覺得自己是在質疑他的真誠。就這樣,我們進溝,爬雪山,在他家里住了整整三夜,他們像招待親人一樣招待了我們三夜。
第四天早晨,我付清了自己小組的費用帶著大家上路了,出發的時候,瑪達還牽著馬送了我們很長的一段路。
那天夜里,我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翻過了一座海拔4000米的雪山。翻過雪山,雪就大起來,我們只好找個平坦的地方露營。入夜,雪越下越大了,大家聚集在帳篷里,開始懷念起小村的“旅館”來,談到瑪達他們時,我想起了交押金的事情,于是就問其他兩組人的組長小馬和大路說:“你們住宿時,主人收押金了嗎?”
他倆頗有些茫然,于是反問我:“錢不都由你統一付嗎?我們哪里擔心這個呢?”
我猛地一驚,問他們:“你們走時沒有付房錢嗎?”
他倆都說:“我們都以為你付了呢?”
我的腦袋一陣眩暈,原來他們以為既然我們都是瑪達接收的客人,房錢都應該由瑪達來向我收,由我統一來付,他們沒有想到,瑪達居然“白白地”把他們介紹給了別的村民。他們居然一分錢都沒有給主人就和我們上路了。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不敢想象,當藏民們向憨實的瑪達索要房錢時,會是怎樣的尷尬,他會如何地失望。我走出帳篷,望著昏暗的天空下的山埡口那泛光的雪地,感覺到無比內疚。他們也跟著走了出來,大家看著大雪茫茫的天說:“算了,算了,就當我們對不起他們了。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了,雪這么大了,很難回去了……”
我轉臉對他說:“不!我們明天得回去,把錢還給他們!”我想,我不能傷害他的信任和真誠,否則這一生,我都會為此愧疚。
朋友們頓時驚訝了,他們沒想到我會這么快就做出原路返回的決定,開始爭論起來,意見開始分成兩派,大部分人都認為我小題大做了,為了那三百多塊錢再艱苦地冒雪走上一天,實在得不償失,反而會耽擱了行程計劃。
于是,我讓他們安靜下來,給他們說了關于付押金的事情……講完之后,朋友們一個個都沉默起來……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明天就按原來的路回去,把錢還給他們。
第二天黃昏,當我們冒著大雪再次回到那個小村的時候,我又一次看到瑪達領著家人在門口微笑著迎接我們……
當我滿懷愧疚地把錢給瑪達的時候,瑪達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了一句話——“鄰居他們都說你們可能就這樣走了,我對他們說,你們一定會回來的,沒想到,你們真的就回來了。”
他話音未落,我的眼睛已經潮濕,在我們已經離開后,他還相信我們會回來,堅守著他對我們這些陌生人的信任。而我猛然覺得,他那堅定的信任仿佛是對我進行一次良心的考驗。我心中暗自慶幸,慶幸自己經受住了這種考驗,找回一種真誠,成全了一顆誠心。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