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約定
國慶節的時候,華青只有五天的假期,她決定去重慶見羅林了。
從北京到重慶,坐火車得26個小時,一來一回,在重慶就只有三天吧,但是華青依然去了,那是他們的約定。羅林是她的男朋友,就要出國了,出去了,就不會回來了,這或許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他們最后在一起的三天了。
火車去重慶的路上,華青一直想著自己和羅林的愛情。那是四年前,他們都在重慶念大學,各系的學生一起參加學校組織的社區服務,回校的時候天色已晚,還好趕上最后一趟校車。
跌跌撞撞地上了車,華青和七八個女生站在一起,各自拎著沉沉的宣傳用的幕布。兩個男生在車后一個勁兒地追,口中喊著等一等,等一等,師傅等一等。
師傅停了車,大家七零八落地笑,說悟空、八戒,你們一直在前面的,怎么落到后面了?
大家就笑得更兇了。華青打量兩個男生,一個胖胖的,個子不高,狂風過境似的亂發,臉上的痘痘都可以連五子棋了;另一個高高瘦瘦,頭發短短,動作干凈利落,真的很像八戒和悟空。
就這樣認識了,瘦瘦的,像悟空的男生就是羅林,常常在校園里遇見,漸漸地,兩人就走到了一起。
羅林在出站口等華青,他的皮膚曬黑了,穿著白襯衣,沖華青揮手的樣子像剛溜出動物園的長臂猿,他說我在月臺上找了好久,沒有看到你,才到出站口截你的,你這個小傻瓜,為什么不告訴我車廂號,我差點兒就接不到你了。
窗簾·碟片·正式的晚餐
羅林帶華青去了自己的單身宿舍,他的宿舍很小,有一張小小的床,小小的、屏幕才巴掌大的黑白電視和一臺DVD,為了華青的到來,收拾得很干凈,窗簾是淡淡的藍色,有淺淺的黃色的小花。
華青記得從前沒有窗簾的,那么大的一扇窗戶,就那樣赤裸裸地開著。羅林問:“華青,窗簾好看嗎?這是你喜歡的圖案,我特地去商店買的。還有你喜歡的碟,我去碟店淘的。我問他們有《可以跳舞嗎》,有《洗衣店》嗎?他們說哎呀,你一個大小伙子看這么文藝的片子,晚上不會做噩夢吧?”
羅林的話很多,其實他平時話并不多的,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天見到華青后,他的嘴巴就像悟空一樣不愿意停下來。
華青把臉埋到羅林的懷里,她說羅林,我們這輩子,只剩下三天了。那一句話,輕輕淺淺的,羅林的心卻倏地融化掉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做了正式的一頓飯。從前,他們只是一起做過方便面,那是大學畢業后,華青先去了北京,約好了羅林在重慶工作一段時間就過去,所以兩人常常兩地奔波著。
羅林的父母為他找到出國的機會,是他們就這樣奔波著的一年后吧,那是一個好機會,換了誰,都不會放棄的,他們就像那么多相愛但是必須分開的情侶一樣,不得不面臨分手了。最后在一起的三天,總有什么是該不一樣的吧。華青說我不要吃方便面,我們要吃正式的一餐,挎著羅林的胳膊,去街上挑選蔬菜了。雞蛋、菠菜、西紅柿、粉絲、牛肉,還有好看的西蘭花,兩個人挎著籃子開開心心地往回走。羅林從床下拿出他們的電飯鍋,鍋很小,只夠做兩人吃的分量,華青把雞蛋、菠菜、西紅柿、粉絲、牛肉全扔了進去,宣布自己做的是砂鍋。
華青說,羅林你知道嗎?我買了一本重慶菜譜,原來我想結了婚,按照菜譜每天為你做一樣菜,每天都不重復。我把菜譜帶來了,以后你在加拿大的女朋友,可能不是重慶的女孩子吧,可能不會做重慶菜吧,你嘴饞的時候,就可以按照菜譜為自己做。
砂鍋上的泡泡像氣球一樣,升上來,破了,又升上來,也像一串小小的葡萄。等待砂鍋熟的時間,那么長,又那么短,不知道為什么,華青和羅林的眼睛都紅了。
第二天
K歌·旋轉木馬的游樂場
那天晚上,華青睡在小小的單人床上,羅林睡在地板上。天亮的時候吃過早點,就決定去K歌了。我們從來沒有K過歌的,我多想和你唱一首歌啊!華青說。
羅林提議去重慶最大最豪華的KTV,華青搖頭的樣子像可愛的發條娃娃,理由是要羅林就要出國了,銀子當然要省著花,怎么能去那樣高檔的地方呢?挑一家小的家常的就可以啦。
于是他們真的去了一家小的家常的,華青唱了一首很古老的歌,高音的時候上不去,就躲在話筒后傻笑。
華青喝了一些啤酒,不知道為什么只是那么一點點,就有些微醺了,一起唱趙詠華的《最浪漫的事》,兩個人都跑了調。華青想,要是現在老了該有多好,那就沒有遺憾了;又想他們唱歌的調子,都跑到加拿大了吧,要是人也像調子一樣,能夠輕易隨他去了,該有多好。
后來他們去了游樂場,華青說只有一天的時間了,所以要把一輩子的事情都做完,他們都沒有去過游樂場。游樂場,多浪漫啊,華青扒著欄桿,對看門的大叔說我可不可以玩那個旋轉木馬,可不可以玩那個蹦蹦床,大叔說這是小孩子玩的,華青說我就玩一會兒,我從來沒和他坐過旋轉木馬,但是大叔還是把他們轟走了。華青走的時候,游樂場的歌那么憂傷:“旋轉的木馬,讓我忘了傷,也忘了我是被鎖上,音樂停下來,終將離場……”華青聽到自己的心里有一個聲音,那個聲音比她勇敢,比她堅強,聲音對著在銀杏樹下看著自己和大叔糾纏的羅林喊:喂,我們能不能不要離場?我們能不能,不要和他們一樣?不要和那些因為出國分手的情侶一樣?
那天晚上,華青提議不要睡覺,她說我們只剩下最后一個晚上,明天上午10:00,我就要回去了。
華青躺在羅林的腿上,她覺得有點冷,羅林為她蓋了薄薄的毛毯,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幾年前,他們念大學的時候,也這樣擁抱過,那時候兩人愛著,終于愛到不知怎樣才好,就學周圍的戀人去學校旁邊的旅店開房。那么小的旅店,兩個人低著頭,燙著臉說要一間能夠休息的房間。剛一進門,羅林就將華青摟住了,兩個人連在一起,不肯分開。
原本以為那天晚上會發生什么的,卻什么都沒有。他們都覺得太快了,覺得他們在一起的一輩子那么長,可以慢慢來,所以只是拉著手看了通宵的電視。
華青想,原來自己錯了,原來他們的一輩子,并沒有那么長,他們的一輩子,只剩下11個小時了。自己就像《霸王別姬》里的虞姬吧,虞姬眼里有瘋狂,有憤怒,更多的卻是絕望,虞姬的絕望把所有的人都淹沒了,“他”的聲音幾乎嘶啞了,恨恨地喊著:“說好了唱一輩子的,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個月、差一個時辰、差一秒都不是一輩子。”虞姬和自己喜歡的人到底分開了,沒有唱一輩子,她和羅林的一輩子,只剩下11個小時了。
第三天
重聚是為了永遠
想到今天就要離開,華青的眼淚一下子就從指縫涌出來了。那么洶涌地披了一臉。華青沒有要羅林送自己,她一遍遍把羅林推回到屋子里,說你不要管我,我認得去車站的路,以后我就不來了,你一路順風。羅林的眼圈紅了,認識那么久,華青從沒見過羅林紅眼圈的樣子。華青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