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還是一樣的面容,只不過,她的嘴角多了一顆痣。
而我,是那有一顆痣的女子。
一
在畢業舞會上遇到柏延之前,沒有人說過我好看。除了我唇邊有一顆很生動的痣外,我幾乎就是個中人之姿的女子,但是柏延說,南西,你有一種讓人想落淚的美麗。
在舞會上,沒有人邀請我跳舞,我在角落里像個木頭人,正當我要偷偷走的時候,柏延忽然回過頭來,我不明白那個剎那他為什么要回頭,但那個剎那成為我們愛情的關鍵,他看到了我,眼神跳躍了一下,而他亮白的牙齒在燈光下那么突兀地白,僅僅對視了一秒鐘,我就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當我感覺一個人在拉我時,我回了頭,看到了他的臉。他說,你好,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那是我第一次被男人邀請跳舞,我的手腳冰涼,甚至沒有來得及拒絕就被他拉入了舞池中。
慌亂的我不停地踩他的腳,很快我就汗流浹背了。我說你放了我吧,我根本不會跳。
他笑著,眼神中浮蕩著一層說不清的東西,他伏在我耳邊說,就和走路一樣,別緊張。
你住哪個宿舍?他問。
302,我說。學校里有多少女生樓?女生樓有多少個302?當時我根本沒有想過,當我緊張地從他的懷抱跑出來時,他在后面嚷著,明天,我在樓下喊你!
二
那天我一直處在極度興奮狀態中,他的氣味他的眼睛,還有他那種狂傲和不屑一顧,讓我冬眠的心仿佛遇到了春天。好友說,知道他是誰嗎?外語系的才子啊,許多女生暗戀的偶像啊,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的丑小鴨會被王子看上?
我不信他會來找我,十幾個女生樓,他怎么可能來找啊!也許,我和他的相遇,只是一場偶然。
黃昏的時候,我聽到了樓下的喊聲,南西,南西——是他的聲音!我沖到窗前,看到了穿著牛仔褲和灰色襯衣的柏延,他把手插在牛仔褲兜里,正在一棵合歡樹下站著,很多女生伸出頭去看他。好友說得沒錯,很多女生暗戀他,但他叫著,南西,南西。
我幾乎是飛著下樓的,當我一臉細密的汗珠站在他面前時,他掏出心相印的紙巾給我:南西,這是我找的第九個女生樓了,如果再找不到你,我還會找下去,直到找到你為止。
為什么?我羞澀地幾乎不敢抬頭。
喜歡你啊,他說。
10天后,我們畢業,為了柏延,我放棄了留在上海的機會,和他一起回了江南的水鄉小鎮,在那里,我們一起在一個中學里教書。
但是,所有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我,小鎮上的人甚至叫我紫蓮,誰是紫蓮?
夜里,當我和柏延纏綿之后,他沉沉睡去,我看著身邊的這個男子,不明白為什么幾個月前我們那么陌生,幾個月后就成了戀人,而明明,我是配不上他的。
他為什么放棄留在上海,執意要帶我回到這個小鎮?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們之間隔著什么?
那間五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子被我收拾得極為干凈浪漫,格子的窗簾,綠色的植物,一箱箱的書,有我給他織了一半的手套,還有他最愛看的原版英文書,小小的廚房里,有柏延最愛吃的油麥菜和粘團子……這是一個溫暖的家,結婚吧,有一天我想,就嫁給這個人吧,只為了他轉遍了那么女生樓找我,只為了他說,我長得這么好看。
我們把婚期訂在了春天。五一吧,他說。
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忽略掉了,自始至終,這個英俊而含蓄的男子沒有說過愛我。
所以,在去金店里取戒指的那天,我問,柏延,你到底為什么愛上我?
我希望聽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比如一見鐘情,比如就是喜歡,但我沒有聽到。
他一直沉默著。
我的疑惑隨著時間被拉長而增加著,半個小時過去后我問他,柏延,你愛我嗎?
還是一個沉默的答案。
請你回答我,我說。
這是我與你的緣分。柏延說,不要再追問了。那是那天他給我的唯一答案,也是我沒有去金店取首飾的一個重要原因。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在水邊坐了好久,直到太陽落下山去,直到有一個女孩子喊我,紫蓮姐姐。
我說我不是紫蓮姐姐,我是南西。那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說,可是,可是你和紫蓮長得一樣啊!
女孩子告訴我,紫蓮是柏延的少年戀人,也是他老師的女兒,17歲時,他們偷食了禁果,被大人發現后,紫蓮就跳河死了,而柏延的老師,也因為悲傷過度于三年前去逝。
我呆住了,明白了柏延為什么執意要回到這個小鎮上來教學;明白了他為什么會選擇其貌不揚的我做他的女友;為什么,他始終不肯說愛我。南西,不過是那個叫紫蓮女子的替身而已啊。
眼淚,終于委屈地落了下來,回到我們的小屋,他還沒有回來,我開始收拾東西,無意間翻到柏延的皮夾子,里面的照片是一個容貌和我一樣的女孩子,只不過她是長發,而我是短發,只不過,她的眼神更年輕,一個17歲的女孩子,有著清澈的笑容。
是應該告別的時候了,我想,做一個別人的愛情續集如同狗尾續貂,而我的愛情,根本不曾來過。
我留了字條給柏延,只有一句話:對不起,我不是紫蓮,我是南西。
那場不曾設防的傷害,就這樣隔絕了我和柏延,我做最早一班離開小鎮的車,然后又坐最早一班起飛的飛機。
那次航班,飛往了重慶。
三
一年之后,我成了重慶一家廣告公司的主管,和一群朋友在這個沸騰而熱烈的城市里吃火鍋,不談愛情,掙到錢就去旅游,有人來追就告訴他:不想愛。重慶冬天來的時候我常常去樓下的火鍋店吃火鍋,一個人也吃得熱氣騰騰,我試圖用這種方式忘記曾經。終于不再流淚的時候,我打通了柏延的電話。
此時,距我離開江南小鎮已經三年。這其實是一個想告別的電話,我只想聽聽他的聲音,然后,開始自己新的人生。因為此時,我已經想到他時不再流淚,已經習慣把重慶火鍋吃得津津有味了。
電話接通時,我正和六七個朋友一起吃最好吃的鴛鴦火鍋,店里有幾十人圍著火鍋在邊吃邊聊邊猜拳,我是刻意要在最亂蓬蓬的時候打這個電話,我還是怕單獨一個人時會哭。
三年了,也許柏延已經換了手機號碼?我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打這個電話的。
撥完最后一個鍵時,手還是抖了。
電話通了,我聽到了他的聲音,他說,請問哪位?
來重慶以后,我第一個換掉的是手機號,我想,我換掉的應該是那種尷尬而悲傷的心情吧。
有人用很地道的四川話嚷著,這重慶火鍋的老招牌有幾百年了,怎么感覺這火鍋底料不夠辣,再放些辣椒油嘛。
喂,喂,柏延繼續在電話里問著,請問是哪位?
嘆息了一聲,絕決地,我掛了電話,原來準備的那些問候忽然間成了空白。我無法開口說話,因為我發現,悲傷還在那里,好像從未稍離,我以為我忘記得夠多了,可當我聽到他的聲音時,我還是全線崩潰了。
這個曾經走進我愛情世界的男子,注定是我的傷痛。
四
重慶的春天來得早,沙坪壩的梅花全開了,我常常一個人去看那些梅花,這些梅花,讓我想起江南來。
出現在身邊的男子洛然是杭州人,他說,南西,我可以帶你去看江南的梅花。
這個清秀的男子,每天在我抽屜里放兩只橙子,他說,女孩子,就應該多補充維生素,否則皮膚就不好了。
我知道他的喜歡,但是我說,洛然,你知道如果一顆心碎過后怎么把它補好嗎?
找一份新愛情啊。洛然說。
不,我回答他,那要打碎它的人重新來縫才可以。
我就是這么一個固執的女子,在那場傷痛中沉溺著,這份痛來自于多年前那個夏天,柏延伸出手說,我可以請你跳個舞嗎?
所以,當我再一次聽到柏延的聲音時,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在我面前說,南西,今天晚上我可以請你跳個舞嗎?
那時,我正在和朋友吃著重慶火鍋,樓下的那家火鍋店,喧鬧的人群,熱騰騰的火鍋。
簡直和電影里的鏡頭一樣。
他笑著,半年了,我終于找到了你,知道嗎?我幾乎找了重慶所有的火鍋店,打聽一個單眼皮的女子,她的嘴唇邊有一顆小小的痣,那個電話雖然你沒有說話,但我憑那一聲嘆息就知道它是你打來的,而你在重慶,你在火鍋店里吃火鍋。
所以,我來找你了,就像當年我在樓下找那個住在302的女子一樣,我相信自己能找到她,只不過難度更大了。
我怕自己哭,但眼淚還是泄露了我的傷悲,我哽咽著說,柏延,我不是紫蓮,我是南西。
他拿出自己的錢夾子,我知道你是南西。他說,這個女子,讓我懂得了相思和愛情,懂得幸福原來是在手中,自己可以抓住的。
我看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還是一樣的面容,只不過,她的嘴角多了一顆痣。
而我,是那有一顆痣的女子。
責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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