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畫除惡

　　皖南敬亭山邊有個叫新河莊的小鎮，鎮上住著一位姓唐的秀才。每次喝了酒，唐秀才就說自己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后代。不管唐秀才說的是真是假，但唐家的確是世代書香門第，唐秀才的水墨丹青、花鳥蟲魚也是遠近聞名，他家還有幾件《仕女圖》，據懂行的人講，千真萬確是唐伯虎的手跡。
　　唐秀才有個獨生兒子，從小就愛好書畫，且悟性極高，小小年紀，居然能雙手執筆，左右開弓，鄉里都稱他為“神手”。十歲那年，這孩子生了一場怪病，昏迷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原以為沒救了，可第四天早上卻醒了過來，只是整個人變成了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可惜了那雙“神手”，總是晃抖不停，再也不能提筆作畫了。
　　一天，唐秀才研好了墨，鋪開一方宣紙，擎筆在手思緒良久，總覺心浮氣躁，無從下筆，于是將筆墨往旁邊一推，轉身出了書房。唐秀才在外轉了一圈，心神稍稍安定下來，又回身進了書房。這時，唐秀才的兒子正端著墨硯在發呆，聽見門響，不僅沒把墨硯放下，反而猛地將墨汁潑灑在宣紙上，又俯下身子對著墨汁狂吹一通，宣紙上漸漸顯出峰巒、溪流、樹木、花草，只見山水之中、草木之間，宛如有陣陣松濤涌動、澗水潺潺流淌……
　　大病之后的“神手”，作畫不要筆，只用嘴巴吹吹就行了，而且神形兼備。這事就像一陣風似的，傳遍了十里八鄉，人們都知道唐家有個“唐吹畫”。
　　唐吹畫雖然整天瘋瘋癲癲，卻是個大孝子。他不僅在父親死后，將幾幅祖傳的唐伯虎真跡作了陪葬，還在父親臨終之前，為父親吹了一幅《猛虎登山圖》。眾人都覺得那是一幅奇畫：一只白睛吊額黃斑虎，威風凜凜，腳踏山巖，迎著初升的旭日，健步而上。驀然回首間，所有的人都仿佛聽到了虎嘯山川的聲音。下葬時，唐吹畫親手將那幅奇畫《猛虎登山圖》焚燒在父親的墳前。
　　在唐吹畫的父親死后不久，有一伙盜墓賊聽說墓里陪葬有幾幅唐伯虎的《仕女圖》真跡，便想把這幾件寶貝弄到手。這天晚上，幾個盜墓賊摸到墳墓前，操起家伙剛挖了幾下，就聽見樹林里傳來一聲虎嘯，隨著一陣狂風，一只白睛吊額黃斑虎，已來到幾個盜墓賊跟前，正虎視眈眈地死盯著他們。盜墓賊嚇得紛紛扔下家伙，抱頭鼠竄逃命去了。說來也怪，那只老虎也不追趕，只是用爪子將幾處挖開的地方重新填好，又繞著墳墓仔細查看一圈之后，便仰天長吼一聲，扭頭回到山林深處。
　　唐秀才死后，唐吹畫不懂營生坐吃山空，而且又染上了酒癮。為了喝酒，他將家里所有值錢的家當能賣的全賣了，最后只剩下幾間搖搖欲墜的破屋遮風擋雨。
　　方圓數十里都知道唐吹畫身懷絕技，前來求畫的人絡繹不絕。凡是向他求畫的，除了老虎之外，花鳥蟲魚，松竹梅蘭，只要以好酒相待，他都有求必應。若有人請他畫虎，他一定會掀了紙墨，拂袖而去。所以，再也沒有人能一睹他的虎畫神韻。
　　這年冬天，一個小隊的日本鬼子闖到了新河莊，并在離鎮不遠的稻堆山上修了一座炮樓。日本鬼子一來，反動大刀會總瓢把子李歪嘴就當了漢奸，仗著有日本人撐腰，在新河莊一帶為非作歹，禍害百姓。日本鬼子小隊長橋本龍太郎是一個老奸巨滑的中國通，在新河莊一駐扎下來，就讓李歪嘴到處幫他搜刮古玩字畫。
　　這天是橋本龍太郎的生日，李歪嘴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備了一份厚禮到炮樓去給他的日本主子祝壽。幾杯酒一下肚，李歪嘴為了在橋本小隊長面前顯擺自己的能耐，添油加醋的把唐吹畫的虎畫絕技說得活靈活現。橋本小隊長聽說小小的新河莊上竟有這樣的奇人，忙命令李歪嘴把唐吹畫帶到據點里來，為他吹幅虎畫助助興。
　　李歪嘴連推帶搡地把唐吹畫弄進炮樓時，橋本小隊長早已命人備好了紙墨。橋本滿臉堆笑遞給唐吹畫滿滿一大杯上好的日本清酒，讓他畫一張《猛虎圖》。唐吹畫接過酒杯，傻乎乎地笑著，不喝酒也不吱聲，更別說吹畫了。橋本小隊長見來軟的不行，立即兇相畢露，一把抓住唐吹畫的衣領，“啷”一下從腰間拔出冷光閃閃的東洋刀，架在他脖子上威嚇道：“你的不畫，死了死了的！”
　　唐吹畫哪經過這陣勢，雪亮的東洋刀一架上脖子，早嚇得雙腿發軟，“撲通”一下就癱坐在地上。李歪嘴慌忙把他拉起來，慫恿道：“皇軍有的是好酒，你只要給皇軍吹一幅《猛虎圖》，想喝多少都成。要是不吹，惹惱了皇軍，你的腦袋就得搬家。”
　　經李歪嘴這么一說，唐吹畫才緩過神來，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但卻不愿在鬼子的炮樓里畫。李歪嘴聽了，趕緊低頭哈腰地把橋本小隊長拉到一邊，說唐吹畫害怕，不敢當著皇軍的面畫，還自告奮勇地要把他帶到大刀會去畫。橋本小隊長一聽，哈哈大笑，沖著李歪嘴擺擺手，示意他把唐吹畫帶走。
　　李歪嘴和幾個小漢奸把唐吹畫帶到了大刀會，逼著他畫《猛虎圖》。唐吹畫無奈地說：“拿酒來……”李歪嘴知道唐吹畫離不了酒，更是無酒不成畫，而且喝的酒越好，畫的就越好。聽他開口要酒，自然不敢怠慢，連忙讓手下人到庫房去，把橋本小隊長賞的一壇上等日本清酒搬來。
　　唐吹畫“咕咚咕咚”幾大碗清酒下肚后，臉色越來越紅潤，頭頂直冒熱氣，鼻尖上滲出粒粒汗珠，渾濁的雙眼慢慢變得清澈，神色也漸漸鎮靜下來。他急不可待地端起墨汁來，邊潑邊吹，一幅《猛虎圖》躍然紙上。李歪嘴和幾個小漢奸親眼目睹唐吹畫變戲法一般的吹畫絕技，一個個都驚愕得目瞪口呆。
　　畫好《猛虎圖》，日頭已經偏西，唐吹畫又喝了幾大碗清酒，這才瘋瘋癲癲的一路笑著走了。李歪嘴拿了《猛虎圖》，屁顛屁顛地找他的日本主子領賞去了。
　　能順利地得到這樣一幅奇畫，橋本小隊長很高興，當天晚上就在炮樓里擺了幾桌酒席，他要好好的慶賀一下。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橋本小隊長捧出那幅《猛虎圖》，準備讓在座的漢奸、鬼子見識一下唐吹畫的虎畫神采。他親自動手，小心翼翼地鋪開畫卷，一只威風凜凜的下山猛虎漸漸顯現出來。突然，掛在炮樓正中的汽油燈“撲哧”一閃，那些鬼子、漢奸直覺得眼前一花，就見《猛虎圖》上的那只花斑猛虎一躍而起，狂嘯著朝橋本小隊長直撲過去。橋本小隊長嚇得“哎呀”一聲驚叫，腳底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些醉醺醺的鬼子、漢奸猛地受到驚嚇，酒一下子全醒了，連忙七手八腳的把橋本小隊長扶起來。
　　那些驚魂未定的鬼子、漢奸回過頭來再看《猛虎圖》，畫上的猛虎還是老樣子，根本就沒動過。沒想到會被一幅畫嚇倒在地上，橋本小隊長感到很丟面子，氣得一把抓過《猛虎圖》，三兩下就撕得稀爛扔進火爐里。隨著碎紙片的燃燒，煙氣騰空而起，整個炮樓里頓時充滿一股異常的氣味。不等紙片燒完，炮樓里的鬼子、漢奸一個個跟中了邪一樣，互相廝打起來，有人覺得不過癮，還拉響了手榴彈。“轟隆”一聲響，漢奸小鬼子們坐著土飛機上了天。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因就在被燒的那幅《猛虎圖》里。
　　你別看唐吹畫瘋瘋癲癲的，其實他心里明白得很。小鬼子進了新河莊后，他聽說橋本小隊長是個中國通，還特別喜歡中國畫，就琢磨著把這伙衣冠禽獸給除了。正著急進不了鬼子的炮樓，李歪嘴來讓他去給小鬼子畫《猛虎圖》，真是天賜良機。一進炮樓，唐吹畫見橋本小隊長把紙墨都準備好了，他沒辦法做手腳，便裝瘋賣傻，于是就到了李歪嘴的大刀會。
　　李歪嘴這些漢奸平時只知道禍害老百姓，大刀會里除了刀就是槍，只有在這里，唐吹畫才能用上自帶的紙墨。他帶來的可不是普通紙墨。宣紙是在一種含有特殊迷藥的水里浸過后晾干的，墨里則含有另一種烈性迷藥。這兩種迷藥混合后，很快就能釋放出一種使人產生幻覺，造成神經錯亂的毒氣。如果將他們同時焚燒，煙氣的毒性更強，在極短的時間里就能使人迷失心志。
　　橋本小隊長先看到的老虎只是輕微中毒時產生的幻覺，當他把撕爛的碎紙片扔進火爐時，也把自己扔上了西天。
　　（責編/方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