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傍晚，如意閣的大掌柜王明軒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剛要吩咐店里的伙計打烊，突然來了一個神秘的顧客。來人三十多歲，身穿杭州真絲錦緞長袍馬褂、頭戴水獺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人高馬大的保鏢。
　　王明軒是玉雕世家，早在乾隆年間，他的太祖爺就是岫巖縣城有名的玉雕大師，如今店鋪的招牌“如意閣”三個大字，就是當(dāng)年乾隆皇帝親手所書。王明軒見來者非同尋常，他立刻迎上去說：“先生，您買點什么？”
　　來人非常神秘地說：“我有一宗大買賣，想跟你單獨談?wù)劇！?br/>　　王明軒讓伙計們都退下，又把門窗關(guān)好，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來人突然把臉一沉，拿出一套圖紙說：“我姓柳，我要的東西都在這張圖上，你只管照圖干活，不該你知道的，你沒必要打聽，否則沒你的好果子吃！”
　　看來這位姓柳的是來者不善，王明軒不敢多問，他慢慢展開圖樣，剛看了一眼，立刻就被驚呆了！這是一張彩色效果圖，圖上是一張典型的晚清小開門款式玉床，上面裝飾有清宮金鸞寶座的龍紋，所有花板均是宮廷款式的龍鳳圖案，鏤雕題材涵蓋了龍鳳呈祥、福壽雙全等各種花樣，床前垂掛宮燈、瓔珞等飾物……這是皇上用的龍床啊！
　　王明軒是燕京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父親去世后他才回到岫巖，當(dāng)上了如意閣的老板。當(dāng)時，辛亥革命爆發(fā)不久，袁世凱竊居了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中國陷入了軍閥割據(jù)的混亂局面。那年月，關(guān)于袁世凱夢想復(fù)辟稱帝的事，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難道這張床就是為竊國大盜袁世凱打造的？王明軒低聲問道：“請問，這張床是不是為袁世凱打造的？”
　　沒等姓柳的說話，那個保鏢突然拔出寒氣逼人的匕首，頂在王明軒的脖子上！王明軒頓時就明白了：今天遇到麻煩了。
　　姓柳的得意地冷笑一聲，然后趾高氣揚(yáng)地從懷里掏出十根黃燦燦的金條，啪的一聲拍在柜臺上說：“你是個買賣人，還是少管閑事為好！這宗生意，預(yù)計最終造價一百條小黃魚，我不會少你一個子！這是定錢，事成之后我再支付剩余的九十條。”
　　這哪里是做買賣，簡直就是土匪打劫！王明軒只好答應(yīng)說：“這筆生意，小店接下了！”
　　姓柳的留下十根金條，帶著保鏢揚(yáng)長而去。王明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沒緩過神來。就在這時，寄居在他家的燕京大學(xué)女生何家慧從里間走出來說：“明軒兄，我有話跟你說。”
　　何家慧和王明軒是燕京大學(xué)的同學(xué)，何家慧還是大家公認(rèn)的校花，這個漂亮的女大學(xué)生思想很新潮，因為參加了反對袁世凱稱帝的活動，受到北洋政府的通緝，這才躲到岫巖王明軒家避難。跟很多北方的店鋪一樣，如意閣是前店后宅的建筑結(jié)構(gòu)，王明軒和姓柳的那些話，都被住在后院的何家慧聽到了。
　　看到何家慧那嚴(yán)肅的表情，王明軒說：“家慧，有話請講。”
　　何家慧說：“我離開北京的時候，就聽說奉系軍閥張作霖，得知袁世凱要復(fù)辟稱帝這一消息后，就想討好這個竊國大盜，實現(xiàn)他成為東北王的野心。據(jù)我判斷，這張碧玉龍床就是張作霖找人秘密設(shè)計的，他打算在袁世凱‘登基’前，送給這位野心家。明軒兄，難道你要助紂為虐么？”
　　此時的王明軒，仍然沒從剛才的恐懼中解脫出來，他非常無奈地說：“我也看出來，這張‘龍床’是為袁世凱打造的。可是，姓柳的來者不善，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何家慧說：“袁世凱逆歷史潮流而動，已經(jīng)引起很多有識之士的堅決反對，蔡鍔將軍目前已在云南組織起討袁護(hù)國軍。在這種時候你為袁世凱這個竊國大盜打造什么‘龍床’，難道就不怕落個千古罵名么？”
　　王明軒把圖紙扔在地上說：“既然如此，這筆生意我不做了！”
　　誰知，何家慧卻說：“不，這筆生意你一定要做！”
　　王明軒不解地問道：“家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家慧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我想為蔡鍔將軍的討袁護(hù)國軍籌集一些經(jīng)費，待龍床打造完畢后，我要把全部所得秘密送給蔡鍔將軍……”
　　王明軒說：“為討袁護(hù)國軍籌集經(jīng)費，是一件流芳百世的好事，只是，這個姓柳的是張作霖的人，張作霖是土匪出身，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這種人我們?nèi)遣黄鸢。　?br/>　　何家慧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真心希望明軒兄不要向惡勢力低頭！我現(xiàn)在就回北京做準(zhǔn)備，明軒兄，你要好自為之！”
　　何家慧一番話，說得王明軒熱血沸騰，他果斷挺起腰板說：“好！我聽你的。”
　　當(dāng)天，何家慧就離開岫巖回北京了，王明軒也開始著手制作碧玉龍床。工匠們晝夜不停地整整忙活了兩個多月，二百多個大小部件全部雕刻完畢，只要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張完整的玉床了。
　　幾天之后，姓柳的就帶著那個保鏢，匆匆來到了岫巖。姓柳的倒是沒食言，一進(jìn)屋就拿出九十根金條。姓柳的對保鏢遞了個眼色，那個保鏢刷的一聲掏出盒子炮，對準(zhǔn)了王明軒的腦袋……室內(nèi)的氣氛立刻就緊張起來，王明軒有些不知所措地說：“不要亂來！千萬不要亂來……”
　　姓柳的這才得意地說：“王掌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老老實實帶著玉床跟我一起去北京，否則，我就一槍把你崩了！”
　　
　　王明軒被迫把碧玉龍床的大小部件，裝了滿滿五輛大馬車，當(dāng)天夜里，就在姓柳的和那個保鏢的押送下，悄悄離開了岫巖城。從岫巖到北京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北上奉天也就是現(xiàn)在的沈陽，經(jīng)新民、溝幫子、錦州……取道山海關(guān)進(jìn)京，這是一條旱路。另外一條是走水路，由岫巖南下，到旅順口再乘船從海上經(jīng)天津進(jìn)北京。那年月旅順口在日本人的控制下，而旱路卻是張作霖的地盤，按照常理運送碧玉龍床的路線應(yīng)該選擇旱路，可是姓柳的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走水路。
　　王明軒、姓柳的、還有那個保鏢，一行三人扮作普通的買賣人，帶著那十五箱碧玉龍床的全部組件，在旅順口登上了一艘小貨輪。此時的王明軒，心中萬分著急，何家慧你怎么還不來呀？難道我就這樣把碧玉龍床送到袁世凱手中？
　　就在這時，何家慧突然從甲板上走過來說：“明軒！”
　　面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王明軒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半晌他才眼含熱淚問道：“家慧，你怎么也在這艘船上？”
　　何家慧看看王明軒身邊那個姓柳的，她淡然一笑說：“我搭這條船回北京，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了。”
　　姓柳的第一次看到何家慧，面對這個年輕漂亮的美人，他警惕地問王明軒：“她是什么人？”
　　還沒等王明軒開口，何家慧就大大方方地說：“我叫何家慧，是王明軒的未婚妻！”
　　王明軒一直在苦苦追求何家慧，兩人的關(guān)系始終沒確定下來，現(xiàn)在從何家慧嘴里說出這句話，他立刻萬分高興地說：“她是我沒過門的妻子，我們最近就要結(jié)婚了。”
　　姓柳的看看王明軒，再看看何家慧，然后低聲問王明軒：“關(guān)于碧玉龍床的事，她知道不知道？”
　　王明軒搖搖頭說：“她不知道。”
　　姓柳的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何家慧，然后就和那個保鏢，回到了自己的船艙。王明軒這才拉著何家慧的手，又驚又喜地問道：“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何家慧早就預(yù)料到姓柳的會走水路，所以她早早地來到旅順口。聰明過人的何家慧，為了不打草驚蛇，事先沒有驚動王明軒，而是暗暗跟蹤這一行三人，待姓柳的把那十五個大箱子裝上小貨輪之后，她也上了這條通往天津的私營輪船。王明軒擔(dān)心地說：“姓柳的心狠手辣，你千萬要多加小心！”
　　何家慧說：“我已經(jīng)跟北京的同學(xué)聯(lián)系好了，只要碧玉龍床運到北京，我們就發(fā)動燕京大學(xué)的學(xué)生，把這件事散布出去，讓竊國大盜袁世凱的復(fù)辟野心，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時，遠(yuǎn)在奉天的張作霖，也鞭長莫及了！”
　　然而，讓王明軒和何家慧這兩個年輕的知識分子沒想到的是，當(dāng)運載碧玉龍床的貨輪行駛到波浪滔天的渤海灣后，姓柳的突然指使那個保鏢，把他們兩人逼到船頭，他要殺人滅口！
　　
　　面對保鏢那黑洞洞的槍口，王明軒緊緊摟著何家慧，悔恨交加地說：“家慧，都是我連累了你呀……”
　　何家慧卻一點也不驚慌，她安慰王明軒說：“明軒，不要怕，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姓柳的陰險地冷笑著說：“何小姐，在這茫茫無邊的大海上，你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能把我柳某人怎么樣啊？你還是老老實實跟你的未婚夫一起喂魚吧！哈哈……”
　　在姓柳的那禽獸般的狂笑聲中，保鏢的手指搭在了扳機(jī)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何家慧突然從身上拿出幾個碧玉龍床上的關(guān)鍵部件說：“姓柳的，你馬上把王明軒放了，否則我就把這東西扔進(jìn)大海，你休想得到完整的碧玉龍床！你壞了張作霖的好事，他能饒了你么？”
　　何家慧這一招，還真把姓柳的給鎮(zhèn)住了，他連忙說：“何小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原來何家慧為了預(yù)防萬一，她上船之后，就避開姓柳的和那個保鏢，偷偷打開箱子，把這幾個關(guān)鍵的部件藏在了身上。為了能把碧玉龍床完整運到北京，姓柳的被迫讓船長放下一條小舢板。王明軒說什么也不離開貨輪，何家慧說：“如果你我一同葬身大海，我們的心愿由誰來完成呢？”
　　王明軒知道，何家慧所說的“我們的心愿”，指的就是為討袁護(hù)國軍籌集的那一百根金條。可是，在這種時候，王明軒怎么能離開他深深愛著的何家慧呢？王明軒說什么也不肯上小舢板，姓柳的命令那個保鏢，強(qiáng)行把他推下貨輪……站在小舢板上，王明軒聲淚俱下地呼喊著：“家慧，是我害了你啊！”
　　看到小舢板漸漸消失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何家慧高呼一聲：“明軒，我們來世再見吧！”說完，帶著那幾個碧玉龍床的關(guān)鍵部件，縱身跳進(jìn)波濤洶涌的渤海灣……
　　何家慧舍身怒沉碧玉床的故事，很快就在遼南一帶傳開了。回到岫巖后，王明軒在城郊的山坡上，為何家慧修建了一座衣冠冢，墓碑上刻著“愛妻何家慧之墓”。王明軒親手書寫的墓志銘只有四個遒勁的大字“美人如玉”！
　　后來，王明軒帶著那一百根金條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奉天，通過一家外國人開的銀行，把這筆巨款匯到了蔡鍔將軍在東京銀行的一個賬號上，完成了何家慧生前的一個心愿。
　　因為碧玉龍床的關(guān)鍵部件被何家慧帶著跳進(jìn)了渤海灣，姓柳的害怕土匪出身的張作霖饒不了他，當(dāng)天夜里，這個家伙就神秘地失蹤了。后來，有人在上海的租界里見到過這個姓柳的，不過那時他已改名換姓，當(dāng)了一名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寓公……
　　那張碧玉龍床，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知道它的下落。直至公元2006年，人們在遼寧省盤錦市的一個私人博物館里，才重新看到了這張傳說中的碧玉龍床。至于跟何家慧一起沉入大海的碧玉龍床上那幾個關(guān)鍵部件，究竟是怎么被人從海底打撈上來的，這件事至今還是一個謎。
　　（責(zé)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