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他的尊嚴

　　我報名參加了省里面組織的邊遠山區志愿者支教活動。
　　由于我是全省的青年優秀教師，又在全國青年教師講課比賽中拿過大獎，所以省教育廳對我開出的條件特別優厚，說是你想到哪所學校就到那所學校，什么時候想回城就什么時候回城。于是，我就挑了一所距省城最遠的北嶺縣興峰中學，作為我首次支教的試點學校。
　　我參加這次支教的真正目的有兩個，一是想借此機會對山區農村教育來一個真正的了解，二是想為當地培養一批高質量的人民教師。
　　興峰中學是全省農村十大德育教育明星學校，報紙電視上時不時就能見到該校的新聞報道。教育廳的一位領導告訴我，千萬別小看了這所偏遠山區學校，那里的德育教育頂呱呱，老師和學生特別講禮貌，非常理解人、尊重人。
　　來到學校后，熱情的校長帶我熟悉學校的環境。我仔細地觀看豎在校門口的光榮榜。看著看著，初二（四）班一位名叫齊小雨的先進事跡深深地打動了我——半年前，齊小雨在山坡上放羊時，發現兩名小學生在玩耍時不慎卡進了山崖的石峰中，他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們，從而被地委和行署評為見義勇為十佳少年……
　　我當即向校長要求，我的第一堂課就去這個班。
　　我認真地備了課，夾著課本和教案高高興興地走進了教室。可我根本沒有想到，當我走上講臺，原來那種特別好的第一印象蕩然無存——
　　為了讓學生從小就養成尊敬師長的良好風尚，上課鈴響以后，老師走進教室往講臺上一站，學生必須全體起立，齊聲喊“老師好”！可是，這個班的學生雖然喊了“老師好！”，可就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全都坐在座位上。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感到非常尷尬。任教這么多年，走了不知多少學校，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不講禮貌的學生。這是什么狗屁德育教育明星學校？學校不知怎樣給學生們上的思想品德課，學生連最基本的尊重老師的禮儀都沒有。
　　學生不講禮貌的這一幕嚴重地影響了我的情緒，我故意把中國的傳統美德，特別是有關尊敬師長的話題重復講了好幾遍。但不管我咋樣諷刺挖苦，學生們在課堂上的氣氛一直很好，還時不時地給我鼓掌。臨下課時，我極不冷靜地發了牢騷：“我真的不知道，你們這個學校的德育教育是怎樣抓的？我走上講臺向你們問候，可你們連屁股都不抬一下。你們班上不是有個少年英雄嗎？難道上了光榮榜就看不起老師了……”
　　這時，后排的一位女生舉起了手。我示意讓她站起來說話。她說：“張老師，你的話傷害了我們學校，也傷害了我們的英雄同學，你知道不？我們為什么……”她的話還沒說完，她的同桌硬是把她摁到了座位上。他是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這堂課就在這樣的尷尬和不和諧的氣氛中結束了。
　　我的顏面掃地，滿肚子都是氣，打算離開這個學校。校長溫和地說：“張老師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就說出來吧！”
　　我看校長的態度比較誠懇，就一五一十地把我在二年級四班講課時見到的情況告訴了他。沒想到，校長聽后不僅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了。
　　我一頭霧水，問他笑什么？校長拉著我的手說：“走，現在正是學生的自由活動時間，你跟我到操場上去轉轉吧？”
　　我不知校長葫蘆里賣的啥藥，就跟他走了出去。真是奇怪，我和校長無論走到哪兒，學生們都非常禮貌地向我和校長敬禮！
　　柔和的陽光下，有幾個同學推著一輛輪椅慢慢地走了過來。近前一看，原來輪椅上坐的就是在課堂上阻攔那位女同學講話的男同學。他們很有禮貌地向我和校長敬禮問候。
　　我不解地問校長：“他怎么了？”
　　校長一臉凝重，“他就是那位冒著生命危險在山崖上救出兩位少年的齊小雨。當時，他把第二位少年救上山時，腳下的石頭松動了，掉下了山崖，做了截肢手術，現在只能坐輪椅上課了！”
　　說到這里，校長動情了，眼睛也濕潤了：“他坐輪椅上課的那天，剛好是我給他們班上課。走進教室時，同學們全都站起來向我問好，只有他一個人趴在桌上難過得哭了。他哭得很傷心，說自己從今往后徹底成了廢人，再也不能和同學們正常上課、向老師問好了。我聽后流淚了，我想，他現在成了殘疾人，正常人覺得很平常的舉動他已無法擁有了。我們再不能傷害他的自尊，必須給他做人的尊嚴。于是，為了他的尊嚴，我們決定今后這個班的學生上課時不用站起來向老師問好……”
　　我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我向校長懇求，讓我再為這個班的同學補上一節課。
　　走進教室時，我深深地向全班同學鞠了一躬，然后，我又走到齊小雨的課桌前說：“老師錯怪了你們，你們是最值得尊重的學生，請你們原諒老師！”
　　這堂課，自我感覺比任何時候講得好、講得生動。學生們一次次熱情洋溢的掌聲讓我大受鼓舞。
　　我決定就留在這所學校支教，不走了……
　?。ㄘ熅?章慧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