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叫趙大民,媳婦叫顧小燕,兩個人結婚以前就在村劇團演戲,結婚以后還在村劇團演戲;結婚以前他們在舞臺上扮演夫妻,結婚以后還在舞臺上扮演夫妻。他們有時候扮演老兩口,有時候扮演小兩口,兩個人心有靈犀,配合默契,直把夫妻情兒女愛演得淋漓盡致,讓人感動不已。
今年正月導演給他們換了角色,讓小燕扮演一位農(nóng)村的老太太,讓大民扮演這位老太太的兒子。大民當下就把交給他的劇本扔了,大民說:荒唐,讓我管我媳婦叫娘?我還要給她下跪?我叫不出來,我跪不下,我不干!
導演說:這不是演戲么,又不是真的!
大民說:不是真的卻是叫大家看的,你管你媳婦叫聲娘試試!
晚上大民沒有去村劇團排戲。大民不去,村劇團就倒了頂梁柱,就散了攤,就冷了場。小燕問大民:你是不是覺得村劇團離不了你,就想拿捏別人一把?
大民說:狗才想拿捏別人哩,村劇團鑼鼓一響,我渾身都癢癢!
小燕說:那你為什么不去排戲?演戲就是演戲,叫聲娘有什么大不了的,怕別人笑話不是?
大民說:我也知道那是演戲,我也知道那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怕別人笑話,我就怕咱爹傷心,跟咱們鬧別扭!
小燕說:爹的思想又不是不開通,跟咱們鬧什么別扭?
大民說:你想想,咱娘剛剛去世,咱爹心里凄慘孤獨得不行,我在舞臺上左一聲娘右一聲娘叫你,別人可能看得很高興,很痛快,他老人家可能看得淚流滿面,傷心不已;他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如果因此受了刺激,情緒沖動起來,不和咱們鬧別扭咋著?
小燕恍然大悟道:是,是,你說的很有道理,還是你心細!
小燕把大民的意見告訴了村劇團的團長和導演,團長和導演也覺得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導演說:那咋辦?咱們村劇團又離不開趙大民!
小燕說:大民也離不開村劇團,離開村劇團他吃飯都不香甜,睡覺都不踏實!后來三個人經(jīng)過好一番研究討論和磋商,終于有了主意:這個戲在外村演出和去縣城參加匯演時,完全按照劇本來演,大民該叫娘就得叫娘,該給娘下跪就得給娘下跪;這個戲在本村演出時,臺詞要稍微改一改,凡是大民叫娘的地方,一律不叫娘,改稱“我說”,算是和娘打了招呼,而且免去兒子給娘的一跪!
小燕又把這個意見轉達給了大民,問大民能不能接受,大民說:行,湊合著演吧。只要劇團理解咱們的難處就好!
他們演出的這出戲名字叫做《打工歸來》,寫的是外出打工的青年農(nóng)民討不到工錢、滿懷悲憤回家過年的故事。其中娘和兒子見面時的臺詞是:兒子:娘啊,我回來啦,你兒子回來啦!娘:兒啊兒,你一走就是整整一年,娘天天想念你,夜夜夢見你,總盼著你拿回錢來給娘治病!兒子“撲通”朝娘一跪:娘,可是兒子沒有給你拿回錢來!娘大吃一驚:兒啊,你怎么沒有拿回錢來?你是被人家開除啦,還是犯了什么錯誤啦?兒子:娘啊!(唱):未曾開言淚兩行,聽兒給娘說端詳,不是兒子犯錯誤,只因老板狠心腸,娘啊娘啊我的娘……
這個戲串村演出時,得到鄉(xiāng)親們的好評,引起每個村莊的轟動;這個戲在縣城演出時,得到所有評委的好評,引起縣城的轟動;可是最后劇團在本村匯報演出時,鄉(xiāng)親們卻喝了倒彩,一氣之下,趙大民的爹趙有老漢跳上舞臺,把兒子轟了下去!
問題就出在娘和兒子見面時的那場戲,他們改動后的臺詞是:兒子:我說,我回來啦,你兒子回來啦!娘:兒啊兒,你一走就是整整一年,娘天天想念你,夜夜夢見你,總盼著你拿回錢來給娘治病!兒子“撲通”朝娘一跪:我說,可是兒子沒有給你拿回錢來!娘大吃一驚:兒啊,你怎么沒有給娘拿回錢來?你是被人家開除啦,還是犯了什么錯誤啦?兒子:我說啊!(唱):未曾開言淚兩行,聽兒給我說說端詳,不是兒子犯錯誤,只因老板狠心腸,我說啊我說啊我的我說……
戲演到這里時臺下有了噓聲有了口哨聲有了譏笑聲,趙有老漢一步跳上舞臺,指著兒子趙大民說:下去,你小子給我下去,你不配演這個角色!
趙大民愣住了。
趙有老漢說:該叫娘你不叫娘,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什么叫“我說”?誰給你編的戲詞?兩口子說話才用“我說”打招呼哩,你演得差了輩分!
這時候扮演老太太的顧小燕走上來給大民解圍。小燕說:爹,目前咱們家有特殊情況,村劇團經(jīng)過研究討論……
老漢說:村劇團是咱們一家的么?我不管你特殊不特殊,反正該叫爹就得叫爹,該叫娘就得叫娘!想當年我和你婆婆在村劇團演戲,我沒少管她叫娘,沒少給她下跪!像你們今天這樣糊弄人,對得住哪位鄉(xiāng)親?你們連你死去的婆婆都對不住!
大民說:爹,對不起,我們給你重演!
于是重打鑼鼓。
于是重新開戲。
(責編/章慧敏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