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兇手，還是受害者

　　加斯廷·巴博爾聲稱他的妻子是在深夜的一次搶劫案件中被殺的，然而該案顯露出來的細節卻無法自圓其說。
　　
　　案發
　　
　　由于戀人們或愛侶們都渴望幽靜的環境來傾訴衷腸，戈瓦納利弗州立公園就成了他們在夜深人靜時的理想去處。該公園位于佛羅里達州杰克遜維爾市AlA南向高速公路與海灘之間，它人跡罕至的成片沙丘帶上生長著一棵棵茂盛的矮棕櫚樹。當日落之后，有關當局是禁止游人逗留此處的，然而一些約會的男女常會把車停在路邊，便擅自沿著木板鋪成的走道進入了公園。
　　2002年8月17日，30歲的加斯廷·巴博爾和他27歲的妻子艾普萊爾正是這樣一對男女。據加斯廷后來的描述，那天，為了慶祝結婚3周年，他們在一家意大利餐廳用了晚餐，并在酒吧喝了雞尾酒。大約在晚上10點30分左右，夫婦倆略帶醉意，激情蕩漾地步入了公園，并沿著海灘散步。突然，艾普萊爾緊緊地抓住了加斯廷的手。不遠處，一個身穿T恤衫的高個子男子朝他們逼近。此人揮舞一支手槍，威脅著要夫婦倆交出現金和車鑰匙。加斯廷說他此刻一下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艾普萊爾。槍響了，他并沒有倒下，而是沖上去與歹徒扭打成一團。隨后便失去了知覺。
　　當他蘇醒時，發現自己有幾處傷口——右胸以及左胳膊，兇手已經無影無蹤。他剛呼喚艾普萊爾的名字，就瞥見妻子臉朝下地漂浮在海灘邊的水面上，她的左臉頰有一個0.22英寸口徑手槍打出的傷口。他用盡了力氣才將妻子拖上海灘，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公路上向過往的汽車求救，可是沒有一輛車停下來。在無奈之中，他只得沖進自己的四輪驅動的豐田車內，打開閃光燈，行駛了10英里后，一位開車者示意他停車，并幫他打了911報警電話。趕來的救護車將他送往一家醫院，而警方和救援人員隨即前往公園海灘去搜尋艾普萊爾。
　　圣約翰斯縣治安部的本·坦納爾警官后來找到了艾普萊爾。“她頭朝北躺著，臉對著大海，”他說道，“已沒有了脈搏。”
　　
　　不和諧的婚姻
　　
　　艾普萊爾的墓碑上鑲嵌著她的遺像。它顯示的是一個臉帶微笑，有著淡黃色頭發、秀美臉頰的年輕女子。然而她的美貌并不僅僅浮現在表面。艾普萊爾是一名放療醫師，她以治病救人的態度對待癌癥病人和其他年輕的患病者。“她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價值的重視程度超過多數人，”艾普萊爾的好友，俄克拉何馬城的一家互聯網公司的業主阿姆波爾·米切爾指出，“她十分珍視生命的意義”。
　　是誰扼殺了這顆生機勃勃的心靈？加斯廷告訴警方調查人員，他認為搶劫者是一個瘋狂的家伙。然而比較接近艾普萊爾的人有自己的看法。他們懷疑兇手是艾普萊爾很熟悉的某個人。
　　艾普萊爾生長在俄克拉何馬州大原野中的一個名叫漢尼塞的兩千多人的小鎮，鎮上擁有一些近百年的古老店鋪和樸實的住宅。她在這個小地方猶如一座高高的谷倉，很是出類拔萃：作為一名頗有才華的學生，無論在學校的實驗室里，還是在牧人騎術競技大會上，她都如魚得水，受人贊賞。
　　艾普萊爾在高中時母親診斷出患了肺癌，經過6個月的痛苦折磨之后去世。她父親是一名油田工人，因受傷而長期不能照管孩子。雖然其他親屬收留了艾普萊爾以及她的弟弟和妹妹，但是年長的她還是成了照料幼小的妹妹朱莉（9歲）和弟弟肯頓（1歲）的“代理母親”。盡管身處逆境，艾普萊爾的學習成績卻很優秀，曾在畢業典禮時被選為班里致開幕辭的學生。畢業后，艾普萊爾先上了俄克拉何馬州立大學的醫學預科班，然后又在俄克拉何馬大學學習放療醫學專業。
　　1998年10月，阿姆波爾·米切爾將艾普萊爾介紹給自己上商學院時的同班同學—— 一個名叫加斯廷的黃頭發的英俊男子，兩人一見鐘情。艾普萊爾以前曾約會過不少男性，他們都沒有對愛情表現出高度的忠貞，而加斯廷似乎與眾不同。他常談起基督教的價值觀。這名男子生長在一個比漢尼塞還要小的地方，從小與哥哥一起，在父母擁有的120英畝的廣袤牧場上放牛是少年時代的最深刻記憶。他看上去是個文雅且性情孤獨的人，但在高中時曾是一名出眾的運動員，畢業時還作為優秀學生在典禮上致辭。加斯廷在大學時結過一次婚，也一度做過幾年薪水不高的工作。他與艾普萊爾相遇時剛離了婚，不過心中卻充滿了上進的信心。“他在我們班上是最杰出、最引人注目的男生”，阿姆波爾說，“艾普萊爾被他的魅力所吸引。”
　　艾普萊爾和加斯廷很快訂了婚。加斯廷不久去了達拉斯，在那里的一家木制產品公司找到一份擔任財務分析員的工作。兩人在戀愛期間一直保持著天涯若比鄰的浪漫關系。1999年8月4日，他們在巴哈馬群島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婚禮。
　　由于加斯廷又換了工作，新婚的夫婦倆把家搬到了佐治亞州的道格拉斯。艾普萊爾也在當地的一家醫院任職。她的弟弟和妹妹一個月后搬來與艾普萊爾住在了一起，于是家庭矛盾開始產生。
　　朱莉當時15歲，是個桀驁不馴的少女，其行為常常會惹惱加斯廷，這導致了他與艾普萊爾之間不時爆發激烈的爭吵。據艾普萊爾的幾個知己透露，加斯廷一度威脅說決不讓艾普萊爾懷上他的孩子。一年之后，朱莉和肯頓返回了俄克拉何馬州。
　　從那時起，艾普萊爾的一些親屬漸漸注意到這對夫妻之間出現的不和諧現象。“加斯廷似乎顯得很外露”，艾普萊爾的姨媽，某民事法庭的法官帕蒂·帕利西說道。例如，他會在公開場合批評艾普萊爾著裝的品味，唱歌時的嗓音以及體重。在公司的圣誕節聚會上，加斯廷曾警告她不要令他難堪。一次，當他用尖刻的語言造成艾普萊爾傷心哭泣時，竟然還模仿她的抽泣聲。
　　2001年1月，加斯廷又被調派到杰克遜維爾工作。艾普萊爾則決定繼續留在道格拉斯。“她告訴我，如果她每天與加斯廷生活在一起，兩人都沒有好日子過”。阿姆波爾說道。加斯廷當時在一個高檔小區購買了一套有產權的公寓。每到周末，艾普萊爾通常會開3個小時車前去相聚。她對加斯廷仍存愛意。“艾普萊爾在很多方面都對他采取寬容的態度。”阿姆波爾指出。
　　
　　警方和親友的質疑
　　
　　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這名男子說話輕聲輕氣，態度十分溫和。他似乎急切地期望抓住殺害他妻子的兇手。不過他的舉動使警探霍華德·科爾感到不安。加斯廷對于有關搶劫和妻子被殺的描述頗為公式化。“他的肢體語言和舉止似乎有點不太對頭。”35歲的科爾奉命對這起案件進行調查。
　　加斯廷所說的案發經過十分含糊，細節不斷改變。隨后的幾天，科爾腦海中產生了一系列問號。他是怎樣帶傷離開現場的？艾普萊爾為何一槍就斃了命？為什么他聲稱妻子喝了不少酒，而血液－酒精測試卻顯示為“0”？為什么那天晚上他把手機留在了家里？為什么不使用艾普萊爾的手機？因為當時這只手機就在他的小轎車副駕駛座位前地上的小包里。是什么原因使他在求助時開了這么長的距離？因為一路上有好幾個加油站和住宅群。
　　與此同時，艾普萊爾的朋友和親屬也在探詢這個案件潛在的答案。帕蒂姨媽回憶起在2001年夏季的一天，艾普萊爾告訴她，加斯廷打算為自己和艾普萊爾購買兩百萬美元的人壽保險。“艾普萊爾問我是否認為加斯廷急著購買這么大額的保單是正常的想法”，帕蒂說。“我并未持異議，但認為他們倆可能不符合保險公司的條款。艾普萊爾第二天又打了個電話給我，讓我不要把這件事對加斯廷講。‘他要是知道了會火冒三丈的’。”
　　加斯廷找到一家保險公司能提供這種為夫妻設計的人壽保險。不久，艾普萊爾開始懷疑加斯廷有了外遇，因為她在加斯廷的臥室里發現了一對耳環。2002年7月，艾普萊爾又發現加斯廷時常與一名在出租車公司工作，名叫莎諾·肯尼迪的女子打網球。于是，艾普萊爾不顧丈夫曾經說過的不要在上班時給他發E-mail的告誡，給加斯廷發了一份E-mail，要他在與別的女子進行社會交往時應該讓她知道。加斯廷隨后以嘲諷的口吻作了答復，將他那天見到的每一個女性列出了一份名單。
　　
　　艾普萊爾曾告訴她的上司拉米西·奈爾，她在8月4日，即結婚3周年的那天，要讓加斯廷把事情講清楚。到了周末，她去了丈夫那里。回來之后，艾普萊爾對奈爾說，她已嚴詞告訴加斯廷，她要結束這段婚姻，可是加斯廷否認了與任何其他女子有不正當關系，這使得她很惱火。于是在又一個星期五來臨之際，艾普萊爾再次駕車前往杰克遜維爾。正是次日的夜里，
　　艾普萊爾被殺了。
　　
　　搜集證據
　　
　　阿姆波爾和帕蒂在聽到這一噩耗后的第一反應就是：加斯廷殺了自己的妻子！奈爾也回憶起幾個月前艾普萊爾的一句話：“一天，艾普萊爾突然對我說‘如果我遭遇不測，很有可能是被害了’。我隨即說了一句玩笑話，她看上去很受傷害，好像在責怪我沒有嚴肅對待她這句話。”
　　艾普萊爾的尸體被空運回家鄉漢尼塞。加斯廷在被問到關于葬禮安排時，聳了聳肩，似乎顯得很冷漠。他轉而詢問帕蒂是否愿意提供一些葬禮費用。“兩百萬美元怎么處理？”帕蒂問道。加斯廷驚愕地看著帕蒂。“是艾普萊爾告訴你的？”隨后他告訴她，那份保單應該是失效了。然而帕蒂作了一番調查，發現保險并沒有失效。
　　艾普萊爾的葬禮在漢尼塞第一浸禮教堂舉行，禮堂的長凳上坐了三百多人。現場的一些人對加斯廷未表現出悲傷而感到驚訝，盡管他試圖這樣做。第二天，帕蒂打了個電話給警探科爾，對他談了自己的看法，并讓他與阿姆波爾聯系。
　　警方不久對加斯廷的家進行了一次搜查，科爾在一個檔案櫥中找到了那份人壽保險文件。于是加斯廷被帶到警察局進行了詢問。他一開始否認與夏農·肯尼迪有性關系，直到與他談話的警官告訴他夏農已被帶到了隔壁房間之后，他才承認了下來，但又堅持說自己的婚姻沒有遇到麻煩。
　　科爾警探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扯謊者，可要以謀殺的罪名逮捕加斯廷則是另外一回事。沒有證人，沒有找到兇器，甚至動機也十分模糊。加斯廷是個前景看好的專業人士，基本的年薪有七萬多美元。艾普萊爾的年薪與他相當。與妻子不住在一起使他能隱瞞自己不道德的行為。加斯廷是否殺了自己的妻子并對自己開了槍？
　　科爾和他的調查小組來到佐治亞州和俄克拉何馬州找到一些認識和見過加斯廷和艾普萊爾的人士進行調查。他們還找到這對夫婦的財務記錄和加斯廷的電腦存檔資料，此外還分析了艾普萊爾尸體上的血跡、彈道和傷痕…… 到2004年7月，調查小組已收集了足夠的證據來拘留加斯廷。不過在提交檢方起訴之前，他們又花費了兩年時間做了許多前期的準備工作，尤其是用計算機對取來的證據進行了處理、分析。
　　
　　起訴
　　
　　2006年6月12日，在佛羅里達州圣奧古斯丁的粉紅色法庭大廈里，一場刑事起訴案開始了。科爾簡短地在證人席上作了證，其提供給檢方的大部分證據都未被法庭認可：例如艾普萊爾與奈爾的談話，加斯廷在案發前通過eBay網站購買的防彈胸圍…… 不過法庭也認可了該案的幾個確鑿的事實。
　　首先，此案的被告加斯廷在3年的婚姻中至少與5個女性有過幽會，而與夏農·肯尼迪的關系似乎是最無法抵賴的。恰好是在艾普萊爾被殺之前，他曾邀請夏農與他一起旅行到加利福尼亞州。從加州回來兩天之后，加斯廷還去過夏農的辦公室，要求見她……
　　其次，從家庭財務狀況來分析，加斯廷的信用卡上累計了58000美元的債務，大多數為網上的股票交易，而艾普萊爾對此一無所知。“被告為了兩百萬美元的保險而犯下這樁罪行的動機是存在的。”地區助理檢察官馬特·佛克斯曼對陪審團說道。
　　在談到謀殺方法時，起訴檢察官指出，加斯廷花費了一年時間來策劃這起罪行，其最確鑿的證據來自他的手提電腦。2002年2月9日，加斯廷在Google 上搜索了“右胸創傷”這個詞組。到了情人節那天，他又搜索了“右胸槍傷”這個詞組。檢察官在庭審時問道，“這是多么巧合，一個人在網上搜索‘右胸槍傷’，而6個月后，這件事就真的發生了？”
　　7月19日，加斯廷在Google 上搜索了“佛羅里達州離婚”這個詞組，從而確信，如果艾普萊爾與他離婚，他就不再是這份保險的受益人。8月17日，在案發前一小時，加斯廷下載了16首歌，其中有一首岡斯·羅塞斯的《天堂上的敲門聲》。另一首岡斯·羅塞斯的歌《我曾經愛過她（但我必須殺了她）》更是暴露了他的意圖。佛克斯曼當庭播放了一段錄音，他指出，加斯廷在作心理暗示，暗示自己將要殺人。
　　最后，檢方列出了犯罪現場的證據。加斯廷聲稱他在艾普萊爾被槍擊后將她從水中拖出來，移動了至少9個不同的位置，但是她臉上的血卻都流向一個方向。這表明她是在走道上被擊中，并躺在那里死去的。她嘴里和鼻子里的泡沫說明她在被槍擊之前就處于“接近溺水狀態”。
　　佛克斯曼提出了他的論點：加斯廷原先設想在射殺艾普萊爾之后，將她的尸體搬上轎車，開上公路去尋求“幫助”。可是當他要動手時，艾普萊爾發現不對勁，開始逃跑，加斯廷倉惶之中將她按在水中，直到她失去知覺。加斯廷隨后把艾普萊爾拖到木板走道上，開槍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并且朝自己開了槍。策劃好的陰謀在他搬動尸體時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出現了困難，使加斯廷不得不改變策略，然而他從未改變自己的戰略：“要拿到這200萬美元的人壽保險，并且因自己的負傷而獲得同情。他想要讓人們視他為試圖救妻子性命的英雄。總之，他想得到一切。”
　　
　　被裁定有罪
　　
　　加斯廷的辯護律師羅伯特·威利斯不甘示弱地對每一條證據提供了不同的見解。可是加斯廷在一次出庭時的表現大大地影響了陪審團的各位成員的看法，從而使任何辯護律師的努力歸于徒勞。
　　在這件以一級預謀殺人的起訴案件審理期間，檢察官播放了2003年在涉及保險理賠訴訟的民事案中，加斯廷提供證詞時的一段法庭錄像（這一訴訟至今仍未結案）。在錄像中，原告律師向加斯廷提出了槍擊、與別的女人的不正當關系以及與艾普萊爾的性生活等各方面的問題。而加斯廷宣稱許多細節他已記不得了，但卻以不可思議的平靜態度回答了按常理來說會激怒人的問題。當律師要加斯廷回憶婚姻中的最美好時光時，他只是簡短地答道，“我們處于相愛狀態，”而進一步追問細節時，他的答案是，“我記不得具體的情節”。
　　該刑事案的陪審團經過了33個小時的商議，宣布了他們的裁定：加斯廷有罪。在聆聽裁定時，加斯廷似乎同樣不動聲色。此時認為加斯廷無罪的那些聽眾不由得哭起來。而同情艾普萊爾不幸命運的人們也流了淚。作為被告的加斯廷在一個星期后得知陪審團建議給予他死刑判決時甚至也無動于衷（法官埃德華·海德斯特洛姆后來判決加斯廷終生監禁，不得假釋。加斯廷的律師已決定上訴）。“這種超然的態度顯示出一種典型的極端仇視社會的特征。”得克薩斯大學的著名心理學教授莎拉·朱利安在評論這種病態行為時說道。
　　“反社會者（sociopath，指知道自己在做錯事，但毫不在乎的精神變態者）的典型特征是其人總是戴著面具”。朱利安指出。這類人切斷了情感上的聯系，卻學會了怎樣在不被逮個正著的情況下縱容自己的欲望。他們總是自以為聰明、魅力超凡，并懷有畸形的控制欲。
　　“加斯廷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他的母親琳達仍相信兒子是無辜的，“他是一個好孩子”。然而，阿姆波爾·米切爾對終于將加斯廷的真面目揭露出來而感到欣慰。“這是我們生活中漫長而令人生畏的一章，”她說道，“我要讓陪審團知道，他們的裁定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