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羅恩·理查茲,一位84歲的肯塔基州農民,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是病魔纏身地躺在床上度過的。由于腸梗阻而幾天無人診治和護理,他致命的心臟病發作了。當這位老人整個早晨呻吟著企盼醫生時,卻沒有任何人來搶救他。
理查茲的親屬并不知道他最后死在貝佛利健康和康復護理院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幾個星期后,當他下葬時,真相才浮現出來。理查茲的女兒簡恩·理查茲當時在參加教堂哀悼儀式,一個站在她前面的男子向她表示了問候。羅恩·理查茲死得很悲慘,這個男子說道,“他不應該遭受那么多痛苦而沒有人來為他治療。”此人的工作是為殘疾人和失去生活能力的人開接送車,因此常常開車接送當地護理院的老人。
遭受那么多痛苦?沒有人搶救?羅恩·理查茲的兒子菲爾和另一個女兒旺達·德拉普蘭納從護理院的工作人員那里得知的情況是:父親去世并不是很痛苦。畢竟,老人以前心臟就有問題,也發作過。子女們都曾相信護理院在5年時間里對父親的照料還是不錯的,盡管那段時期護理院一直在削減工作人員,造成老人的個人衛生狀況沒有達到子女們所希望的要求。
羅恩·理查茲出生在美國東部的阿巴拉契亞山區,有10個兄弟姐妹,他辛勤勞作來維持生計,幾乎一輩子從事農作物種植,后來開過一段時間的叉車。老人因疏忽照料而致死的傳聞令親屬們十分痛心和憤怒。
于是幾個子女著手從護理院職員那里了解情況,但沒有得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德拉普蘭納在州消費者事務辦公室任職,她徑直來到州負責處理護理機構事務的部門,要求就父親之死進行調查。
有關方面在所作的兩次獨立調查中都發現該護理院在這一事件中有失職行為——沒有及時給予適當治療。德拉普蘭納并且了解到護理院的13個當班的雇員中有11個在同一時間離開工作崗位進行工休。
4年后,即2006年5月4日,一次長達7星期的審判做出了判決。法庭裁決被告貝佛利護理院要賠償受害者兩千萬美元。護理院提出了上訴,聲稱他們的處理措施是恰當的,并同意庭外和解。德拉普蘭納自始自終參加了整個訴訟。“我不得不每天懷著悲傷的心情來聆聽父親死亡的過程,可這樣做是值得的,”她解釋道,“這是告慰他和讓死亡真相公之于眾的惟一方式。”
德拉普蘭納同樣期望通過這場訴訟能引起對全美國護理院存在的疏于職守和管理問題的關注。隨著打官司使許多事件曝光,人們目睹了諸如營養不良、脫水、褥瘡感染等原本可以預防的疾病卻導致無數老人遭受傷害甚至死亡事件的真相。
(2)
《底特律自由報》在根據“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的資料所作的報道中指出,從1999年至2002年,有近14000名老人因以上提及的各種原因而死亡。這一數據很可能被低估,因為它是政府方面按照護理院自己提供的報告統計出來的。以下是最近獲得的一些研究資料:
據美國國家研究院估計,在2003年,有100萬-200萬65歲以上的老人受到至少一家護理機構的“傷害、剝削或其他方式的虐待”。
另據美國聯邦政府總審計局披露,在2003年,有三十多萬居住在護理院的老人“由于令人遺憾的照顧不足而處于很大的受到傷害的危險之中”。
2006年由肯塔基大學受“防止虐待老人全美協會”委托所發表的一份資料顯示,僅在一年之中,一些成年人保護團體在調查所收到的全國461135份失職和虐待(后者包括身體、性和情感)報告中有191908份得到了證實。在這些案例中,有26.1%歸屬于護理機構的失職和疏忽。
不過隱藏在駭人聽聞事件背后的則是老年護理照料這一行業中人們見怪不怪的問題:沒有足夠的雇員來負責照顧過多年老的疾病纏身者。“大家都很清楚,在護理院,疏于照料的事件總是不斷上演,因為他們缺乏人員來照料老年人。”“美國老年人保護聯合會”執行主任芭芭拉·赫斯特伯克說道。她曾經在佛羅里達州擔任過負責了解護理院瀆職行為的巡查員。事實上,聯邦衛生與人類服務部發現,90%以上的護理院因缺乏人手而難以提供周到的服務。
“全美公民護理院改革聯盟”的政策專家簡尼特·沃爾斯指出,“我們常常接到來自護理院工作人員的電話,反映說他們一個人每晚要照看三十多位老人”。這一數字超過了每位合格的護理院護士能夠照看的老人人數標準的兩倍多。
令公眾深感不安的是,這些老年護理機構大多數都是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其財務收支是處于盈余狀況的。然而,在里面工作的雇員常常需要加班,所獲報酬卻不高,從而導致雇員們流動性很大。總審計局的一項研究表明,在某些護理院,一年的人員更換率居然接近100%。這樣,一個企業的聲譽和對老人身體狀況的連續性了解也隨著員工的流失而付諸東流。
(3)
再請看以下一個案例。
82歲的麥考克斯曾在威斯康辛州的格林貝市經營一家小型人壽保險機構,有5個子女。他在膝部手術后住進了一家護理院作恢復性治療。盡管他患有帕金森癥和糖尿病,但病情都很穩定,體質也較為正常。“他看上去神態不錯,”老人的女兒,52歲的卡洛爾·麥考克斯回憶道,“因此我們期望在經過護理院的理療后,父親可以行走。”
可是,麥考克斯入院第一個星期后,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他似乎變得有點兒神情恍惚,對外界反應麻木不仁。據卡洛爾敘述,當家里的其他親屬質問院方時,“他們只是說是由于服用了抗生素的關系”。可是一個理療師注意到老人的膝蓋上包的繃帶旁顯示出皮疹般的紅塊。
“后來的事實表明護理人員已經6天沒有給老人換藥或查看傷口了。”卡洛爾說。“當他們將父親抱到輪椅上時,他的臉部肌肉一直在抽搐。我感到震驚,父親一直在遭受痛苦啊!”
麥考克斯立刻被送進了醫院,當時,他的腎功能開始衰竭,并患了膿毒癥——腳后跟一處潰瘍正在發展。“死神確實已在向他招手”。卡洛爾聲稱。麥考克斯的膝蓋需要進行三次清創手術,這意味著醫生得在清除膿液時將韌帶和肌腱剝離,其疼痛可想而知。他可能再也不能用腳走路了。參與清創手術的護士在看到傷口的癥狀時不由得流下了淚水。卡洛爾繼續說道,“在場的醫務人員都為護理院讓這種情況發生而感到羞愧。”麥考克斯的家人最后與護理院(它否認自己有任何不當之處)達成了一項調解協議。
2006年3月,經營長期護理保險業務的簡沃斯金融公司在一份涉及全美范圍的研究報告中指出:很多家庭支付了高昂的費用將自己的老年親屬送入護理院,一般私營的要71000美元,半私營的要62500美元。但是令人煩惱的是這種收費仍不能保證基本的看護水準,從而使得老人們患上了一些原本可防止的疾病。“脫水在住院者中經常發生,”沃爾斯說道:“這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人們只是渴了,卻得不到水喝”。營養不良癥和飲食不足也是常見的問題。沃爾斯進一步指出,“護士們的典型做法就是先送上飯菜,半個小時后來取回餐具。許多老人需要人幫助來進食和飲水,但無人理睬。”
在南加利福尼亞大學任教的老年病學專家洛倫·G·利普森博士認為,這種狀況會引起一系列并發癥。“老人一旦發生營養不良和脫水癥,就極易患上潰瘍,并損害免疫系統。”他說道:“由于感染的潛在性增大,在某些嚴重的病例中,這種癥狀會導致神志失常。”
(4)
埃德·阿姆斯特朗是在一天早上接到急診室醫生的電話通知,要他到醫院來一趟,他得知他母親的病情變得嚴重了。他的母親——84歲的埃米麗·阿姆斯特朗在中風之后住進了佛羅里達州圣彼得堡市的一家護理院。她躺在床上無法動彈,沒有人經常幫她翻翻身。結果腿部長了褥瘡,并且嚴重感染,醫生告訴他必須立刻截肢。埃米麗入住的這家名叫卡林頓普雷斯的護理院檔次較高,然而入院還不到兩個月,她的感染程度已到了第4級——其骶骨和踝骨都已糜爛。
當埃米麗的左腿截肢并康復之后,埃德·阿姆斯特朗起訴了卡林頓普雷斯護理院。但這家護理院也否認自己有任何疏忽。雙方最終作了庭外和解…… 埃德·阿姆斯特朗隨后將母親轉送到離自己家很近的一家天主教會辦的護理機構。他覺得在那里或許情況會好一些。
可是在他母親進入那家護理院不久,她的右踝骨又斷了。阿姆斯特朗于是懷疑母親是在剛入院時在院內碰斷的——然而他沒有從院方那里得到任何答復。骨折的部位一直沒有痊愈,又過了一段時間,感染發生了,于是阿姆斯特朗只得第二次將母親送到醫院進行截肢,并且決定提起訴訟,而這家護理院同樣提出抗辯,否認任何過失……
“我母親簡直像是一具死尸了”,埃德在敘述把母親無腿的身體放到床上的情景時聲音顫抖地說道。“這是我對母親最后的記憶之一,上帝啊!難道這就是送護理院照料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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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對于護理院這一行業的監督是怎樣實施的呢?在美國聯邦政府一級機構,衛生與人類服務部每年撥出經費來培訓州一級的巡查員,國會有專項立法對護理院規定了服務質量標準。在具體操作方法上,則是由州一級的衛生部門監督各家護理院的運作狀況,如出現事故,可決定是否罰款或關閉。各州按照要求都設立了“護理單位長期監管員制度”,其功能為收集來自護理院入住者和家屬的意見,定期到各單位檢查服務質量。
然而要指望巡查員在短暫的定期視察時間內發現護理院內部的失職和疏忽情況顯然有難度,一些護理院可以采用陽奉陰違的手法掩蓋存在的問題。紐約州總檢察長艾里歐特· 斯比茲爾不久前宣布,2006年1月,有19名護理院雇員因玩忽職守罪而遭拘留,而證據則來自隱藏拍攝的攝像頭。根據執法部門報告,有些失職的工作人員把警鈴放到老人不能夠到的位置;有些則在上班時間看電視、睡覺、離開工作崗位。斯比茲爾指出,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個別雇員甚至篡改工作記錄,以謊稱自己提供了服務(目前,已有14人被法庭裁定有罪)。
2006年2月,密西根州總檢察長馬克·考克斯起訴該州米特隆護理院8名雇員犯有18項重罪——造成一名50歲的入住者死亡(這8人都聲稱無罪)。
莎拉·考麥爾當時患有呼吸系統功能和腎功能疾病,由于當班人員疏忽了她發生眩暈的癥狀,未能及時給她更換氧氣瓶,從而導致其窒息而亡。在隨后出具的尸檢報告中,有關人員隱瞞了氧氣瓶中沒有氧氣的事實。考克斯指出,院方還改動了死者的病歷,企圖掩蓋考麥爾窒息的真相。
許多專家相信,此類事件猶如海水中的冰山,僅露出了一角,還有大量的問題被隱瞞了。美國法律規定,接受聯邦“老年保健醫療補助”和“貧困者醫療補助”的護理院必須報告受虐事件——可是這種自我報告制度難以奏效。“全美防止老人受虐委員會”主席蘭迪·托馬斯認為,“如果護理院負責執行報告制度,結果發生了失職事故,它為什么一定要上報?有人可能會故意掩蓋,竭力使事件看上去不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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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來,美國的參議員和眾議員們一直在設法促使整個護理院行業提供較好的服務,可是成效甚微。最近加利福尼亞州聯邦眾議員亨利·沃克斯曼遞交了一份有關護理院的議案,要求全美國的護理院應該配備足夠的值班護士,為每位入住者提供每天4小時以上的服務。佛羅里達州已經撥專款給一項類似的法案,要求該州的護理院為每位入住者每天提供最少2.9小時的直接服務。阿肯色州在1999年曾通過一項改革法案,規定護理院死亡的每一個入住者都必須進行驗尸。據起草該法案的普拉斯基縣驗尸官馬克·馬爾考姆透露,在法案生效的頭6個月,該縣共檢驗了489具來自護理院的死者,其中有21個案例的死亡原因是難以接受的。
“今天,要是我們發現死因是因為褥瘡感染引起的膿毒癥,護理院方面就不能推托說某人年齡太大了,會有人去調查真相的。”馬爾考姆指出,“有好幾家護理院由于我們提供的證據而被關閉了。”
不過,對于護理院最好的監督莫過于來自老年人親屬的關心。蘭迪·托馬斯常常到全美各地巡視,指導法治單位的官員、法官、巡查員、法醫助理等人員怎樣去鑒別因失職造成的人身傷害。他對所有家里有老年人在護理院的子女和親友送上了他的告誡:“如果這些老年人沒有人經常去探訪,而老年人本身具有認知方面的障礙,那么護理院的雇員們就可能會忽視他們,以至于忘記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人…… 因此,我給予這些家庭的最好建議就是:“時常去探視你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