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研究領域,20世紀的德國猶太思想家瓦爾特·本雅明對救贖批評模式有著獨特的貢獻。尤金·哈貝馬斯在其作品《瓦爾特·本雅明:提高覺悟抑或拯救的批評》中曾明確指出本雅明的理論核心是一種救贖的或拯救性的批評。
救贖在第一個層面上是指傳統的復歸,其復歸之路就是讓被打碎的傳統從現代性中被拯救,使原初的整體性在歷史的碎片中被尋找。對本雅明而言,碎片指向整體,是昭示真理的象征。本雅明的“碎片情結”帶有濃厚的猶太教喀巴拉色彩,“碎片”在喀巴拉傳統中象征著“破碎圣皿”中的一塊,是對原初整體的表征。本雅明深受猶太教神秘主義的影響,猶太教神秘主義最為人所熟知的名稱就是喀巴拉,其字面意義是“傳統”,對傳統的尊敬深深植根于猶太教之中,喀巴拉思想有著與神話世界特殊親密的關系,這種關系體現了猶太思想中最高最深刻真理的神秘主義形式——回歸原初世界,亦指返回到人類從天堂墮落之前的一種世界和睦的原初狀態,甚至更早的天地渾然一體的前天堂時代。在猶太教喀巴拉影響下,本雅明對傳統有著一種異乎尋常的關注,對傳統的原狀和其破碎的起因最完整的闡述可見于本雅明著名的《論本體語言與人的語言》,其次見于《翻譯者的任務》。
在本雅明的語言論中,語言代表的是一種世界觀,其功能就在于為精神存在提供顯形的介質,除此之外,它沒有別的功能。當語言從一種顯現真理的介質成為了索緒爾所界定的平面共時的符號體系之后,語言變成了手段,是一種外在于物并對物進行指涉的符號,從此語言墮落了,它不再傳達物的本質,而是被人類主體利用成為了交流關于物的相關信息的工具。在這里,本雅明所關注的與其說是語言與對象的關系,毋寧說是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從這種角度否認其工具價值,就可以看作是對資本主義工具理性統治下人與物的關系的批判。語言的墮落打破了原初世界的和諧,語言統一性的消失反映了世界整體性的破碎,當支離破碎的廢墟文化初現雛形之時,波德萊爾所說的“破碎性、瞬間性、偶然性”為特征的現代化進程也從此開始,必須從廢墟中去拯救被現代性中的人們忘記了的傳統。在《論本體語言和人的語言》中,語言用于傳達物的本質,這種“可傳達性”就是本雅明眼中尚未破碎的傳統,在《翻譯者的任務》中,翻譯是一種獨特的、不可替代的精神表達形式,“可譯性”則是以碎片形式存在于文學、藝術和文化中的傳統。現代主義對于本雅明而言是一種多層次的社會現象,所以批評不僅僅是在詩的語言、文學的意象中尋找著“可譯性”,而且還應該在資本主義前史時期過時的商品中尋找這種“可譯性”,在本雅明眼里,這些被人棄置的商品代表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一種極為特別的時間流逝,它們在現代主義歷史中的位置特別重要,因為它們存在的時期先于現代主義,所以和這些商品并存的烏托邦理想主義成份還不至于完全被消費資本主義所吞沒,通過尋找這種“可譯性”以此使傳統穿越現代性的廢墟而得以復歸。同時,批評家、哲學家和史學家再現真理的最佳方式,也并非依靠抽象歸納或整體概括,而是要沉沒于物體的“最微小的細節”之中。
救贖在第二個層面上強調的是對傳統的修復和拯救。在猶太教回歸傳統范式的影響下,“彌賽亞”意識在本雅明思想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不僅與他的救贖理論密切相關,還塑造了他的救世主義歷史意識。在本雅明那里,“彌賽亞”有時指救世主,有時就是指人類最初生活的那個天堂,即天人合一、萬物平等的原初狀態,對本雅明而言,歷史上有著無數次實現彌賽亞的契機,但都沒有實現。他的彌賽亞意識就指一生追求恢復那種永恒狀態的情結。在本雅明救贖的思想體系中,歷史與救贖是一對相反的概念,歷史是一場災難,是歷史天使所見到的場景,“他回頭看著過去,在我們看來是一連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只是一整場災難。這場災難不斷把新的廢墟堆到舊的廢墟上,然后把這一切拋在他的腳下”。救贖意味著歷史的結束,對歷史的救贖力量必須來自超越歷史的災難性循環的他者力量,而這個他者的降臨就是歷史的結束,歷史沒有目的,只有末日。本雅明所特有的歷史觀對這種拯救的沖動作過這樣的解釋:在歷史中有一個神秘的原因在這樣進行著統治,“在過去的一代人和現在的一代人之間,都有一種秘密協定,我們來到世上都是如期而至。如同先于我們的每一代人一樣,我們都被賦予了微弱的彌賽亞的力量。這種力量是過去賦予我們的,因而對我們是有所要求的?!?br/> 當本雅明把彌賽亞意識與革命的遠景結合起來之后,他便為傳統的復歸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為傳統的修復和拯救找到了救贖的工具。在本雅明的視閾里,革命者或政治家的角色正在于在歷史的救贖中“點燃大火,宣布彌賽亞的到來”。滲透著根深蒂固的神秘主義色彩的本雅明意義上的革命是跳向歷史中那個始終沒有實現彌賽亞的轉折時刻,所謂“進步”是災難的永恒的重復,進步的概念必須以災難的觀念為基礎,它是一種風暴,正挾帶著歷史的天使穿過時空,但這種風暴違背了歷史的天使的意愿,只有用暴力截止“事情就這樣沒完沒了發生”的災難性歷史才能開始一種彌賽亞的新紀元,在這個如傅立葉所描繪的烏托邦遠景中,人類將在世俗中恢復失落的天堂,所以,拯救必須以“災難中的一個小小的跳躍”為根據。在一戰后納粹統治的黑暗年代,本雅明尋求著一種被現代性所忘卻的傳統,用喀巴拉闡述了他的烏托邦思想,并以建構為最終的視野,以此達到對歷史的救贖。
就本雅明救贖的批評模式而言,他所關注的是話語潛能的注入,從文本的社會效果去分析文本結構,他賦予了話語以革命性救贖功能,并將其視為翻譯者的任務,所謂翻譯者不僅僅是本雅明本人,革命者、唯物主義者、真正的政治家都是把世俗語言譯成救贖語言的翻譯者。這種救贖的批評打通了美學與神學的界限,貫通兩者并最終由此進入到了史學,它的意義正在于批評本身的政治性和戰斗性以及為了救贖任務而作的艱辛的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