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用思想走路的人

　　拉開傳奇人生的大幕
　　
　　張引墨(下文稱墨)：你還記得自己上學時的樣子嗎？
　　唐師曾(下文稱唐)：記得1968年我上小學一年級，在學校里老師經常批評我，說我思想復雜。我就像個撿破爛的孩子，從這里被趕到那里，永遠沒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我上中學時，要學工、學農、插隊，沒好好學文化知識。
　　墨：你那些過人的能力是怎么培養起來的?
　　唐：我是被爺爺帶大的。我爺爺教給我一個令我一生受用的道理——作為一個人，要思考，尤其要學會獨立思考。當時他讓我背誦“九思”——《論語·季氏》日：“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主要意思就是看一個東西要看透徹，言辭中必須說你想說的話，所有你說的話，必是你相信的。除了爺爺教的以外，其他所有的都是北大教的。我的狂妄與獨立，北大功不可沒。
　　墨：能不能講一講影響了你一生的北大生活?
　　唐：我在北大學的是國際政治專業。國際政治其實是歷史的一部分，我信仰歷史唯物主義，所以我從那時開始就想用照片記錄歷史，希望以攝影為生。那時，我開始學習共產主義，我想成為里德、斯諾、卡帕、蕭乾、方大曾那樣的國際主義戰士，反對一切不平等。我一定要提到的人是羅伯特·卡帕。
　　卡帕是一個匈牙利攝影師，他是我非常崇拜的人：他畢業于柏林大學政治系，在法國謀生，在北非跳傘，在諾曼底登陸，在日本工作，在越南被炸死，被葬在紐約。我大學一年級時就知道他了，于是我也想變成這樣一個拍照片的人。這個人始終是自由的，他照相是用平視的視角，不像現在是仰視或者俯視的。這一輩子他不給任何人打工，只客觀地記錄歷史。《共產黨宣言》里有一句偉大的話：在那里，每個人的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羅伯特·卡帕做到了。我分享了他的經驗，我希望其他人也能和我分享我的經驗。
　　墨：你后來是怎么進入新華社的?
　　唐：一位北大校友推薦的。當時我見到新華社的領導，就對他說，如果讓我當新華社記者，我一定像卡帕那樣玩命地干活，而且什么要求都沒有，除了兩臺萊卡或尼康相機……那位領導對我說，來了就想當記者?還要兩臺相機?一臺也沒有，也不能來了就當記者。如果新華社要你，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說，那也行。我當時想，先當上記者再說。
　　墨：然后你人生傳奇的大幕就正式拉開了?
　　唐：對，我玩命地采訪，去所有沒有人去或沒有人敢去的地方。1987年沿萬里長城步行拍攝。1988年在秦嶺拍攝野生大熊貓。1990年在可可西里無人區探險四個月。1990年獨自潛入伊拉克，最后撤離巴格達，輾轉交戰雙方。1991年到中東，采訪加利、卡扎菲、穆巴拉克、阿拉法特、沙龍等。
　　
　　我的戰地記者生涯
　　
　　墨：事情已經過去了16年，你還記得自己準備去戰場時的情景嗎?
　　唐：許多事記不清楚了，但是有一些細節卻越來越清楚。我記得非常清楚的是，1990年12月20日，我從北京國際機場取道約旦到巴格達。媽媽抱著我痛哭，我自己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巴格達，我知道我要去干什么，能干什么。不過到巴格達機場以后，我覺得逆著出境的泱泱人流入境，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墨：在戰地記者生涯中，最讓你難忘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唐：我所居住的中國使館附近的一座地下掩蔽所鉆進了兩枚“靈巧炸彈”，炸死了1500人。掩蔽所附近的住家門口都掛著黑色挽幛，上書白字——這些人家都就近躲入掩蔽所，結果舉家蒙難。看到有我這個外國人在此拍照，一群排著隊的受難者家屬言辭激烈地向我控訴美軍的罪行。在廢墟中撿木柴的伊拉克兒童見我照相，爭相圍上來，高擎著手中的破木塊，興高采烈地大喊“索拉，索拉”(照片，照片)。望著他們純真美麗的大眼睛，我不禁淚珠潸然，心酸欲碎。
　　墨：還記得你拍到的最難忘的照片嗎?
　　唐：最值得一提的是，我站在特拉維夫希爾頓飯店的陽臺上首次拍到了迎擊“飛毛腿”的“愛國者”導彈騰空而起的英姿。
　　墨：親歷戰爭的你，對戰爭是如何理解的?
　　唐：海灣戰爭讓我落下了“再生障礙性貧血”和“重度抑郁癥”，所以我最大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打仗，全世界都和平。我的車就叫“和平”。
　　墨：您心目中的戰地記者該是怎樣的？
　　唐：真實，勇敢，擁有自由的心。
　　
　　致我的中學生朋友
　　
　　墨：為什么你談話期間總握著那本書?那是本什么書? 唐：我在中東當記者時有幸知道了一個很棒的人，他叫托馬斯·弗里德曼。他寫了三本書，《從貝魯特到耶路撒冷》《凌志汽車和橄欖樹》《世界是平的》。在他的書中講到，整合世界主要的力量將不是政治力量，也不再是經濟力量，而是掌握了先進文化知識的、勇敢的、有想法的、敢于挑戰的人。如今的世界，互聯網絡、交通都很發達，網絡終端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只要你敢想敢說敢做，有道理，有創意，符合公共道德，你就可能會對整個人類起作用。我想推薦中學生朋友們看看這三本書，因為你們正是處在弗里德曼所描述的這個世界當中，恰逢其時。
　　墨：再對中學生朋友說點什么吧。
　　唐：前幾天有一個中學生朋友來找我，他對我說了他的好多想法。看得出，這是個天分很高的孩子，可他就是不愛學習，退學在家呆著。我說，你光有這些想法有什么用呀?你得上學，考大學……后來我威脅他，如果不上學，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看見學習不好的孩子。
　　我感覺，在中國，考大學是一生中相當重要的一件事。多數人考上哪個大學，基本就沿著這個軌跡走下去。有一些女學生寫信給我，說喜歡我。我就告訴她們，只要考上北大，我就娶你!我想，等她們上北大了，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就看不上我了。
　　當然不能考上大學就萬事大吉了，還要成為一個有思想的人，就像我爺爺要求我的那樣。一個有思想的人就像一個會游泳的人，他可能被大水沖向任何一個地方，但每當他要被淹死的時候，他知道該怎么換口氣，不至于隨波逐流。
　　
　　唐師曾，別名唐老鴨、老鴨子、鴨子。江蘇無錫人，新華社著名記者。多次冒生命危險親臨火災、地震、騷亂、戰爭一線采訪，為新華社拍發過一萬多張珍貴照片。唐師曾還是一位著名的暢銷書作家，主要作品有《我從戰場歸來》《我鉆進了金字塔》《重返巴格達》和《我在姜國當農民》，總發行量超過200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