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補(bǔ)的夢境

　　黎明村
　　
　　回故鄉(xiāng)，他像一尾洄游的魚，
　　少年的情懷再一次重現(xiàn)。
　　老屋近于抽象，
　　彷佛貧窮對稱于記憶。
　　返身于一棵楝樹，開花，結(jié)果，
　　螢火輕薄夜晚的眼瞼，
　　安靜的村莊，在霧中洇散。
　　
　　像不速之客，他敲開故鄉(xiāng)的門，
　　他失蹤２０年的身影，
　　突然在晾曬的衣服上出現(xiàn)。
　　從１到９，他開始流淚，
　　試著跟老牛說話，
　　用濕地的風(fēng)洗臉──
　　黎明村，為他鋪好麻布床單。
　　
　　堆積
　　
　　走進(jìn)酒吧，他看見磚墻上
　　畫著曖昧的圖案。
　　幽暗的光線，堆積
　　大肚酒瓶，塑料紫藤，骰子。
　　
　　吧女的身影從里間消失，
　　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也許我已經(jīng)老了，
　　我得先拯救自己的肉體。”
　　
　　睡意漸漸向他襲來，
　　壁上的音響，又唱起了老歌。
　　他像一片樹葉漂在水面，
　　波浪使他遠(yuǎn)離陸地。
　　
　　現(xiàn)在，他終于有了隱秘的激情，
　　再一次在酒吧現(xiàn)身。
　　他只想把自己掏空──
　　一杯扎啤，一飲而盡。
　　
　　夢境
　　
　　他將雙腳伸進(jìn)冰涼的河水，
　　刺骨的寒冷讓他顫栗。
　　他的喉結(jié)，凸現(xiàn)在
　　紅色羽絨服的衣領(lǐng)上。
　　
　　冬天的河水滯緩，無聲無息，
　　河邊彌留枯黃的葦草。
　　他的命運(yùn)，像這條緩緩流過的河，
　　茫然地接受，或放棄。
　　
　　是誰在揮霍他的夢境？
　　一片葦草頂禮，讓他飛升！
　　在仁慈的佛光中，
　　漸漸浮現(xiàn)他寬厚的輪廓。
　　
　　還原
　　
　　一張未梳洗的臉，無法調(diào)動
　　他最末端的神經(jīng)。
　　生活，有時(shí)像一位癡呆的老人，
　　背負(fù)的是匱乏的榮耀。
　　
　　當(dāng)愛從一個中年男人的口中
　　輕易地說出，
　　他最原始的向往，
　　便是一次縱欲──
　　
　　但似乎一切都在還原，
　　而還原后的軀體含著微毒。
　　逃避內(nèi)心的邪念，
　　他學(xué)會了樂善好施。
　　
　　欲望之旅
　　
　　置身紅塵的人，莫名地望著天空，
　　欲望之旅被白雪融化。
　　夜晚打開車燈，凌亂的光線
　　席卷一次不完整的自戀。
　　一年的，或一千年的冬天
　　如期而至：春天近了，卻又遠(yuǎn)了。
　　
　　晚年
　　
　　他坐在一把舊藤椅上，
　　翻找著字典中孤僻的生詞。
　　冬天的陽光格外溫暖，
　　記憶松弛了。
　　“時(shí)間差點(diǎn)要了我的命。”
　　他喃喃低語：“這里──
　　距離生死還有多遠(yuǎn)？”
　　他依然戀愛，寫作，旅游，
　　──回春之力來自自然。
　　他不停地喝著茶水，
　　渴望在體內(nèi)，有一座茶園，
　　有一個湖泊。但現(xiàn)在
　　他吞下一片藥，
　　咬緊牙疼的腮幫，轉(zhuǎn)過身來。
　　
　　宿命
　　
　　在她的體內(nèi)，我什么也看不見。
　　３月１９日，夜晚的一部分，
　　月亮升起來，我一個人上路。
　　“我是誰？”昨天的疑問沒有回答。
　　
　　就這樣活著：像魚長出鱗片，
　　像葦草迎著細(xì)碎的風(fēng)，
　　像冰凌漸漸消瘦──
　　一滴血，一顆痣，如此宿命。
　　
　　但我讓姓氏長大，讓親情長大，
　　讓健康和快樂長大。
　　血緣之上，沒有邪惡，
　　清貧，忍受，像一名圣徒。
　　
　　在卑微的泥土里，我什么也看不見。
　　某月某日，夜晚的一部分，
　　月亮升起來，我一個人上路。
　　“我是誰？”一生的疑問仍然沒有回答。
　　
　　先驗(yàn)的風(fēng)
　　
　　先驗(yàn)的風(fēng)一路吹來，
　　哪將是誰，被帶到高處？
　　活著的風(fēng)，有心肝，有眼睛，也有方向，
　　風(fēng)細(xì)小的枝葉，也會開花。
　　
　　風(fēng)吹草動，風(fēng)里有馬，有牛羊，
　　甚至有我的新娘。
　　我們得到的，或失去的，
　　都在風(fēng)里──
　　
　　夜晚，在遠(yuǎn)郊的一片墓地，
　　風(fēng)，埋伏下來。
　　很多時(shí)候，我知道風(fēng)
　　和我一樣漸至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