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的石蛙

去年秋后的一天，我隨幾個朋友一道到桂北的臨桂縣旅游。這里山清水秀，風景宜人，讓我們的確流連忘返。更妙的是，我們還在當地一家石蛙燒烤店吃到了名聲遐邇的“烤石蛙”，那酸辣鮮嫩的滋味，真叫人回味不絕。

我不由好奇地問那個已是中年男子的店老板：“很早就聽說石蛙生活在幽深的山溪里，性情謹慎，嗅覺靈敏，人們稱為‘山螞拐’，是不大好捕捉的。隨著近年環境的惡劣變化，存留下來的種群越來越少，你們是怎么將它們捕獲的?”店老板得意地笑了起來：“這樣吧，你們出50塊錢，我就辛苦一趟，晚上帶你們出去看看是怎么捕捉的!”

行!我們同意了。當晚上趁著月光皎潔，我們一行六人隨店老板一起，走進了距臨桂縣城二十公里的一座大山。

下得車來，店老板打開了他的挎包，嚇得我們一起驚叫起來：原來那包中躺著一條黑黃黑黃的猙獰毒蛇!店老板笑笑對我們說，“不要怕，這只是一個道具哩!”說完用手抓起那條“毒蛇”抖動了一番。我們定睛一看，果然不過是一根木棍，上面用油漆畫上了一些毒蛇身上一樣的花紋。我們很驚訝：“帶這個道具做什么?”店老板狡黠地笑笑說：“過一會兒，你們便知道了!”

進山走了不多遠，走在前面的女詩人小K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蛇啊!真正的蛇!”我們同時一驚，看到離她前方不到3米的地方果真蠕動著一條蛇，大約一尺多長，竟跟店老板手中的道具蛇有著一模一樣的花紋。

“這是一種有劇毒的五步蛇，是石蛙的天敵。大家別慌，咱們等著看一場好戲。”店老板看見蛇后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招呼我們藏匿到一塊大石頭后面。我們都不知道他所說的“好戲”是什么，全都瞪大了眼睛。

皎潔的月光照在面前那條亂石密布、雜草叢生的小溪上，灑下稀稀落落的光斑和陰影。突然，一陣蛙聲清晰地傳來，我們驚奇地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起，一群壯碩肥滾的石蛙已出現在前方一塊大石上，一個個亮開嗓門高聲地鳴鼓著，似在歌唱，又似在呼喚什么，叫聲中充滿了誘惑。

果然，那條五步蛇聽到蛙鳴后很快調整了身子，開始鬼鬼祟祟向那鳴叫聲游去。我們發現，那五步蛇黑黃相間的菱形花紋幾乎與月亮播下的光斑和陰影融為一體，高唱的石蛙們根本就沒有覺察出天敵正悄悄地向它們逼近。它們是那么的毫無防備，那么的缺乏危機感，這使我們不禁屏住了呼吸……

忽然，就在五步蛇漸漸逼近到距離石蛙不足一尺的時候，隨著“撲通”“撲通”幾聲水響，幾只石蛙警惕地跳進了水里。五步蛇停止了前進，呆在原處一動不動。這時，另一塊大石上又傳來了石蛙的叫聲，可能是又一個石蛙團體在那里開始撒歡了。五步蛇一陣遲疑后，又轉身向那一塊大石游弋而去。我們又屏住了呼吸，可是廝殺依然沒有發生。就在蛇即將靠近的當口，那群石蛙又早有覺察似地一齊跳進了水中。

由于連續兩次撲空，五步蛇似乎變得心浮氣躁起來，一聽見那里有石蛙叫就迅速掉頭朝聲音奔去。那些石蛙也挺奇怪，每次都是等到蛇游到跟前就跳到水中，弄得五步蛇簡直暈頭轉向了。就在我們都有些著急的時候，前方不遠處又傳來了石蛙的歌聲。那五步蛇沒有像開始一樣那么謹小慎微地蠕動了，它豎直上身瞄準其中一只石蛙便準備發起攻擊……可就在它挺直身子的當口，幾只石蛙突然不約而同地一齊向它轉過身子，它們全都不逃跑了，而是一起鼓起大眼惡狠狠地盯住它。五步蛇愣了一下，它可能沒有想到獵物會有這樣的反常行為。可就在它發愣的一瞬間，一只碩大的石蛙閃電般地躍起身，義無反顧地沖著它撲了過來，直直地射向它的七寸處……一會兒，就只見那石蛙用粗壯有力的四肢緊緊地箍住了蛇身，頭則緊緊頂在它的下頜。

天哪!難道天性善良的石蛙竟也學會了與強敵的血肉拼搏?我們幾乎叫出聲來。

看得出，那條五步蛇由于心臟突然受到猝不及防地猛擊，競有些被動不堪了。它變得惱怒起來，尾巴狂暴地掄起抽打，一次又一次落在緊緊箍住它的石蛙身上。石蛙有些晃動，卻仍死死地抱住蛇身不放。此時另一只石蛙也撲了上來，死死抱住了五步蛇的尾巴。

這一下五步蛇有些麻煩了，因為尾巴上多了只秤砣似的石蛙，所以再也沒有氣力自由掄動了。它開始改變戰術將身子卷曲起來，用以緊緊箍住兩只石蛙。死死扼在七寸處的石蛙似乎也早有提防，吸氣鼓肚膨脹開來，使五步蛇的心臟反而受到了壓迫。五步蛇可能感覺難受，只得又松開了石蛙。那一刻，敵對的雙方都靜靜地躺著，好像都屏住了呼吸，只等待蛙蛇作出最后的勝負。

我們問店老板，假如等這條五步蛇喘過氣來，那些同樣也在喘息的石蛙早晚還不是得成為它的腹中餐?店老板又詭譎地笑笑說：“真要這樣，它們就不是石蛙了!”

果然，不一會兒，緩過氣來的石蛙就又糾纏著五步蛇往前翻滾。它們的目標似乎十分明確，那就是拼將全力纏著五步蛇向一條翻騰的小溪滾去!

滾著滾著，五步蛇似乎發現了石蛙們的意圖，它開始驚慌起來了，扭曲著身子竭力往岸邊掙扎。然而，就在它猛烈地翻滾身子甩打尾巴的時候，又有幾只石蛙跳上來助戰來了，它們各自箍住一處，把五步蛇死命控制在自己懷中。

大約兩個多小時后，五步蛇終于精疲力竭了，被石蛙們一步步地拖進了溪里……五步蛇幾經沉浮，便露出了死白的肚皮……一會兒，整個小溪又響起一片石蛙的歡叫聲，那些曾經誘惑或者與五步蛇打過“車輪戰術”的石蛙們全都三三兩兩跳躍出來了，為它們的勝利而歡呼!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這些石蛙們發現了蛇不逃跑，反而要和這條五步蛇斗個你死我活呢?”我們十分不解地詢問店老板。

店老板笑笑說：“你們吃過也知道了，石蛙肉細味美，五步蛇當然喜歡捕食它們當點心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桂北山區，凡是生活著石蛙的地方，便有五步蛇的蹤影。在五步蛇的殘殺下，十只小石蛙最多只有一兩只能長大，所以五步蛇成了石蛙不共戴天的死敵。當石蛙還小時，它們根本就只能是五步蛇的美餐。可到秋天后，一只只石蛙長得膘肥體壯了，就常常主動向五步蛇發起進攻。它們以死相搏的結果輸贏難料，但仍然前赴后繼，決不畏懼，一般不會輕易將仇敵白白放過……”

多么壯懷慘烈的故事啊!我們同行六人全都陷入了沉思。

“現在，該看看我的表演了!”忽然，店老板得意地取出了那根“蛇棒”，向我們眨了眨眼睛，然后輕輕走到溪邊放下，囁著嘴唇學了一聲石蛙的慘叫。大約十來秒鐘過后，便聽見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又傳來一片石蛙的鼓噪。又是幾分鐘后，便有三五結隊的石蛙向著那根蠕動的蛇棒跳躍過來了……一個猛撲，一只碩大的石蛙咬上了蛇棒的七寸!接著是成群結隊的石蛙撲在了蛇棒上。

這情景讓我們一個個全都目瞪口呆。這時，店老板開始躡手躡腳地向蛇棒移動，一張大網忽地脫手而出，將那些石蛙全數網在了其中。我們發現，在他將石蛙抓獲裝進一只蛇皮袋時，那些石蛙們仍死死地纏在蛇棒上緊緊不放!

“你們不是想要知道捕獲石蛙的奧妙嗎?這就是奧妙!”店老板哈哈笑道，“任何東西，只要我們能抓住它的弱點，便可以手到擒來!”

回來的路上，我深深地沉默了，心里頭完全沒有了去時的興奮和新奇感覺，對店老板的高興問話也根本不想搭理。我感覺心胸很郁悶：石蛙能靠自己這種寧與野外天敵同歸于盡也不束手待斃的習性求生圖存，卻因此無法逃脫人這個更強大的敵手而成為桌上佳肴!石蛙悲也，其悲不在不奮起抗爭，卻在于有著味美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