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新青年》
1915年,由陳獨秀主編的《青年雜志》在上海創刊,從第二卷起改名為《新青年》,其宗旨是:“改造青年之思想,輔導青年之修養,為本志之天職,批評時政非其志也”,“只從事國民運動,勿囿于黨派運動”。由于陳獨秀不涉“時政”和“不黨”的雙重聲明,以及他切實改造國民性的努力,吸引了一大批仁人志士參加到《新青年》當中來,使改造國民性為主流的文化啟蒙主義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主旨。其成員胡適、錢玄同、劉半農等以《新青年》為陣地,一面提倡白話文學運動,一面輸入西方學說,批判文言文,批判舊文學,批判舊道德,引發了新舊思想的沖突,在一個短時期內就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文化革新運動,從根本上動搖了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文化思想。十月革命后,《新青年》開始宣傳馬克思主義,逐漸由一個激進民主主義刊物轉變為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刊物。
《新青年》創刊初期,陳望道正在日本留學,他被轟轟烈烈的新文化運動所感染,積極關注國內運動發展。他不僅閱讀《新青年》,還在他所作的《橫行與標點》一書中建議《新青年》編者將該刊曾提出的改直行為橫行、使用新式標點的倡議盡快付之實行,并鼓勵《新青年》“諸子既以革命為幟,我很愿諸子加力放膽前去,不稍顧忌”,態度頗為激烈。這可以說是陳望道與《新青年》關系的開始。
1919年,陳望道回國后受聘于浙江第一師范學校,任語文教員。浙江一師是當時浙江省最高學府,魯迅、沈均儒、李叔同、俞平伯、葉圣陶、朱自清等人先后在此任教。在校長經亨頤先生的倡導下,浙江一師成為傳播新思想新文化的重要陣地。陳望道與國文教師夏丏尊、劉大白、李次九等積極進行國文教學改革,在教學形式上采用白話文,在教學內容上大力批判封建舊思想,宣傳新文化新道德,反對盲目崇拜,提倡思想解放,均產生了較大影響,被稱為“四大金剛”。他們發起的國文教育改革遭到省教育廳反對,校長被撤換,師生被軍警包圍,釀成了聞名全國的“浙江一師風潮”事件。
風波平息后,陳望道被迫離開杭州回到家鄉。“一師風潮”使他深受教育,更增強了他對舊制度斗爭的信心,并開始認識到這場改革,“實際上只是宣傳文學革命,至于社會改革問題,只是涉及一些而已”,如不進行制度的根本改革,一切改良措施都是勞而無益的。馬克思主義是在“五四”前后傳入我國的,“五四”初期,一般民眾還只是茫然地以新舊為分。一時間,壞一概稱之為舊,一切古來未有的一概稱之為新。于是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等,也同樣備受歡迎。但是不久,陳望道對于新舊“就有了更高的判別準繩,也有了更精的辨別,不再渾稱為新,渾稱為舊了。這更高的辨別準繩,便是馬克思主義”,于是他開始潛心研究馬克思主義學說。此時,上海的《星期評論》計劃連載發表《共產黨宣言》。由于陳望道在日本接觸過馬克思主義,又精通日文和英文,時任《星期評論》主編的戴季陶約他翻譯《共產黨宣言》。
1919年底,陳望道回到了故鄉浙江義烏分水塘,在破漏的柴屋里埋頭翻譯,1920年三四月間,陳望道攜《共產黨宣言》譯稿到上海,找到自己的學生俞秀松,托他把譯稿轉給陳獨秀校閱。但迫于反動勢力的壓力,《星期評論》停刊,在雜志上連載《共產黨宣言》的計劃落空了。而此時,陳獨秀正在籌備建立中國共產黨,印行《共產黨宣言》則是當務之急。陳獨秀將譯本交由上海社會主義研究社出版社,接著又與維經斯基商議,籌措了一筆經費,在又新印刷所出版了《共產黨宣言》,時間是1920年8月,印了1000冊。事也湊巧,由于陳獨秀受北洋軍閥政府搜捕,在北京不能立足,只好南來上海,而《新青年》雜志是他一手創辦的,因此也隨之遷滬編印。《新青年》編輯部只他一人,忙得不可開交,正需編輯,于是,陳獨秀請陳望道擔任《新青年》的編輯工作,共同致力于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同年5月至8月,陳望道在參與籌建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及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的同時,又參與把《新青年》改組為黨的機關刊物。
接替陳獨秀任《新青年》主編
1920年12月16日,陳獨秀應粵軍司令陳炯明的邀請,赴廣東主持教育工作,陳望道從《新青年》8卷5號起接替陳獨秀擔任主編。此后,陳望道就以《新青年》為思想輿論陣地,宣傳馬克思主義,并同各種反馬克思主義思潮進行堅決的、毫不妥協的斗爭。為了便于開展工作,他特地從原居住的法租界白爾路三益里17號搬到法租界環龍路漁陽里2號居住。漁陽里即是陳獨秀的寓所,以后又成為黨的機關所在地,《新青年》編輯部亦設在這里。
由于胡適節外生枝,致使《新青年》內部掀起一場“風波”。陳獨秀赴廣東之前,就《新青年》主編人選、編輯方針諸問題的意見通報北京同人。他于12月26日離滬時寫給胡適及高一涵的信中說“今晚即上船赴粵,此間事情已布置了當。《新青年》編輯部事,有陳望道君負責……”關于編輯方針指出:“《新青年》色彩過于鮮明,弟近亦不以為然,陳望道君亦主張稍改內容,以后仍以趨重哲學文學為是;但如此辦法,非北京同人多做文章不可。近幾冊內容稍稍與前不同,京中同人來文太少,也是一個重大的原因,請二兄切實向京中人催寄文章。”所謂“仍以趨重哲學文學為是”意在保持《新青年》的新文化刊物的特色。陳獨秀一貫主張刊物應有適當的分工,《新青年》創刊時,明確宣布該刊為新文化刊物,重在“闡明學理”。所謂“北京同人多做文章”,宗旨在團結新文學運動中的骨干力量,爭取對新文化運動的領導。
陳望道對陳獨秀調整《新青年》的編輯方針的意見是同意的,待他負責主編《新青年》后,即采取了一種“樹旗幟”的辦刊方針。就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改組后,我們的做法不是內容完全改,不是把舊的都排出去,而是把新的放進來,把馬克思主義的東西放進來,先打出馬克思主義的旗幟。這樣原來寫稿的人也可以跟過來,色彩也不被人家注意。我們搞點翻譯文章,開辟《俄羅斯研究》專欄,就是帶有樹旗幟的作用。”陳望道在當時繼續主張刊登不同思想傾向的文章,顯然一是為了照顧原有的作者隊伍,二是為了把更多的人團結在馬克思研究會的周圍,也正如他自己解釋的那樣:“《新青年》既然已經是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刊物了,為什么內容還是那樣龐雜?為什么還刊登不同思想傾向的文章?這是因為《新青年》原有的作者隊伍本來就是龐雜的,要照顧他們來稿照用。”
胡適早就有控制《新青年》之心,由于種種原因未如愿。正當他無可奈何之時,陳獨秀離開《新青年》到廣東之行的消息傳來,他想趁此機會“另起爐灶”,為創辦一種“哲學文學的雜志”找借口。當陳獨秀把編輯《新青年》的責任交給陳望道的事寫信告訴胡適后,胡適當即給陳獨秀復信,提出了分裂《新青年》,改變《新青年》辦刊性質的三個方案:(一)叫《新青年》流為一種特別色彩之流的雜志,而另創一個哲學文學的雜志;(二)恢復我們“不談政治”的戒約;(三)停辦的方案。他清楚地知道陳獨秀絕對不會接受這些條件,但只要陳獨秀一旦公開表示了這種態度,那么“另起爐灶”、“分為兩種雜志”就有理有據了,分裂新青年團體的罪名也可以摔給他人了。但是,胡適的計劃的推進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他的這一主張遭到了李大釗、魯迅等的堅決反對,李大釗表示:“我覺得外面人講什么,尚可不管,《新青年》的團結,千萬不可不顧”,“絕對不贊成停辦,因為停辦比分裂還不好。”魯迅也明確表示贊同陳望道等人的辦刊方針,他在給胡適的信中說:“發表新宣言,說明不談政治,我卻以為不必。”
在這場馬克思主義與實驗主義、革命與改良的激烈論爭中,陳望道堅持和捍衛《新青年》的馬克思主義辦刊方向,態度十分鮮明。他表示“我是一個不信實驗主義的人,對于招牌,無意留戀”,“適之先生的態度,我卻敢斷定說,不能信任”。他還針鋒相對就胡適自己不給《新青年》寫文章卻一味指責《新青年》的態度駁斥道:“胡先生總說內容不對,其實何嘗將他們的文章撇下不登。他們不做文章,自然覺得別人的文章多;別人的文章多,自然他有些看不入眼了。”
北京同人在思想上雖與李大釗、陳獨秀、陳望道有距離,但對胡適只許自己談杜威主義、易卜生主義而不許談論布爾什維克主義的作為不以為然。胡適要求北京同人在他擬定好的處理意見上簽名表態,給陳獨秀施加壓力,也未收到預期的效果。胡適此舉失敗后,又變換手法,聲稱:“我很愿意取消‘宣言不談政治’之說,單提出‘移回北京編輯’一法。理由是:《新青年》在北京編輯或可以逼迫北京同人做點文章……何況此時在素不相識的人手里呢?”企圖把《新青年》從熱心宣傳馬克思主義的陳望道等人手中奪過來,脫離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領導,遷到北京受他的控制,以改變《新青年》的性質。針對胡適的攻擊,陳望道毫不退縮地予以反擊:“我是一個北京同人‘素不相識的人’,我也并不想在《新青年》上占一段時間的歷史。”由于陳獨秀、陳望道等人的斷然拒絕,胡適精心安排的計劃也就枉費心機了。
此后,陳望道主編的《新青年》作為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機關刊物,在宣傳馬克思主義方面始終站在最前列。
堅持《新青年》的辦刊方針
陳望道主編《新青年》期間,在“稍改內容”、“趨重于哲學”方面減少了對實際問題的評論,增加了探討學理的文字,特別突出了社會主義思想的學理探究。期間刊出的《馬克思還原》、《討論社會主義并質梁任公》(李達)、《馬克思底社會主義》(施復亮)、《馬克思的學說》(陳獨秀)等文章,都從理論上分析探討馬克思社會主義學說,批判各種反馬克思主義的思潮,具有重要的理論建設意義。“俄羅斯研究”專欄刊出的文字也較具有學術性。此外,隨感錄:《文化運動與社會運動》、《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政治改造與政黨改造》;通信:《無產階級專政》(陳獨秀答凌霜)、《馬克思主義學說與中國無產階級》(陳獨秀答蔡和森)等文章也很注意學理研究。其中陳獨秀答蔡和森,討論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階級戰爭、無產階級專政等問題,批判了初期社會主義、烏托邦的社會主義、公團主義、吉爾特社會主義、修正派社會主義等。
在爭取“北京同人多做文章”、維護新青年精神團結方面也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魯迅發表了散文《故鄉》,譯作《三浦右衛門的最后》(日本菊池寬)、《狹的籠》(俄國埃羅先珂)等;周作人發表作品更多,雜文三則,文藝論文一篇,翻譯小說五篇,雜譯日本詩三十首。北京同人李大釗、高一涵、王星拱、張慰慈都有詩文發表。劉半農當時留學法國,遠隔重洋,《新青年》也刊發了他的《倫敦》、《奶娘》等六首詩。胡適對陳望道主編的《新青年》,采取應付了事的態度,寄了六首白話詩,一篇《國語文化的研究法》論文,陳望道也照登不誤。除《新青年》同人外,過去曾給《新青年》投過稿的人,如劉大白、沈兼士、沈玄廬、俞平伯等也有詩文發表。
《新青年》在經歷了內部“風波”,又遭到法租界查抄轉入地下狀態的情況下,仍能團結如此眾多數量的北京同人以及有關作家,足見陳望道的艱苦努力,當然也離不開陳獨秀的大力協助。陳望道從1921年1月8卷5號擔任主編至1922年7月9卷6號,前后共出版8號。總覽這8號《新青年》,體現了陳獨秀臨去廣東之前制定的方針,即:“稍改內容”、“趨重于文學哲學”、爭取“北京同人多做文章”。
透過歷史的風塵,我們依然可以看到一個真理追求者的赤子之心、忠貞之志。陳望道在《新青年》的歷史上占有重要一頁。○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