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相隨

到杭州出差參加行業展會，我的手機出了故障，通訊斷斷續續的，不勝其煩。

進展會的四張門票都在我身上，總經理李海濱被攔在展館入口對著電話大發雷霆。展館有三個入口，我費了很大勁，無法聯系上，最后借了別人的電話，才與李海濱會合。李海濱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放了句狠話：“你如果想繼續在單位里呆著的話，就把你那破玩意兒扔掉！”看他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樣，我哪敢怠慢，立馬打的到武林廣場另買一部新手機。

售貨員推薦一款最新潮的兩百萬像素的拍照手機。價格有點貴，但一接過來就感到很順手。或許手機與人也存在緣分，我要了這部手機。試機時，我信手從卡里儲存的電話本撥個號碼，與沈城的朋友陸飛通話。

陸飛正準備給人做整容手術，沒空與我閑聊，就叫我自拍一張臉部特寫，發彩信給他。

陸飛是我大學里最鐵桿的朋友，念雕塑專業，畢業后又到醫學院學整形美容，男人選對行當，事業蒸蒸日上。聽說還給幾個歌星影星做過小手術，央視還播過他的人物專訪，在國內整形美容界小有名氣。當然啦，人民幣一點都不缺，屬于那類先富起來的人。

三小時后，手術做完，陸飛給我回話，告訴我他剛才在自己家里做私活，進項不錯。我們還聊了其他雜事。掛機之前，我記得他還在幾千公里之外詭笑，當時，我毫不在意。

不料時隔半年，陸飛竟然在一次車禍中喪生。

在電話里，陸飛的老婆何雪痛不欲生，要求說：“你是他最好的同學，你得過來幫幫我！”何雪也是我們大學時的同學，自從陸飛事業發達后，就辭掉寫字樓小白領的工作，一心一意在小別墅里當全職太太，過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蟲式的生活，除了新開張的餐廳、時尚的服飾和昂貴的珠寶外，她對其他東西不太關心。哪知突然飛來橫禍，家里的頂梁柱折斷了，她的世界徹底崩潰了。

作為陸飛的摯友，我義無反顧地乘飛機到沈城，幫忙料理后事。

在沈城鬧市區，我正要跨進的士，突然被人粗暴地推了一下后腰：“你回來干什么，快走！”

那人的表情好像與我很熟悉，但我不認識他。可能是小偷。我馬上摸一下褲袋，還好，錢包在。不想節外生枝，我啪地關上車門，催促司機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料理完陸飛的后事，何雪告訴我，她認為陸飛是被謀殺的，因為車禍前家里突然多一大筆錢。“大概有三十萬元，就我的直覺判斷，應該就是這筆錢讓他喪命的！”何雪咬牙切齒地說。面對這個固執的寡婦，我實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陪她悶坐一個下午，聽她翻來覆去推理有人陰謀殺害她的丈夫。每個遭遇不幸的人總是不相信面臨的現實，常常為自己編造一些不存在的故事。

我匆匆乘坐最晚的航班離開沈城。告別時，她將陸飛的手機塞到我手中：“留著作紀念。”我再三推托，最終還是收下來。在候機廳，我把玩著陸飛的手機，看著里頭還保存著那條我的自拍照彩信，淚流滿面。

我偶爾用陸飛的手機與他的妻子通電話。接下來的半年里，她一直往公安局跑，她認為陸飛死得不明不白，可是沒人搭理她。除了好言相勸，我只能掛機后獨自嘆息。

盡管多年好友離開人世，我的日子仍在一成不變地延續著。不到一年，何雪就嫁人了，還是在家里當全職太太，對方開了一家小公司，經濟應該算不錯。她結婚時，我沒有過去湊這份熱鬧。

“你責怪我嗎？”何雪在她的蜜月期間特地抽空給我打電話。

“別胡思亂想，沒這回事。新婚快樂，好好過日子。對不起，我這頭忙著呢！就這樣吧。”我心不由衷地道賀幾句，掛斷電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好朋友陸飛死了，何雪的生活慢慢與我沒有太大關系了。

老婆近來突然喜歡沖著我說一些酸溜溜的話，讓人實在摸不著頭腦。這種事情很難較真，我除了裝糊涂，沒有別的辦法。

是禍躲不過。有一個晚上，我半夜醒來想上洗手間，發現身邊沒人。

大廳亮著燈，老婆正偷偷摸摸檢查我的手提包和衣服。我咳嗽一聲，老婆冷不防嚇了一跳。我走過去，柔聲問：“這么晚了，你在忙啥呢？”老婆沉默半晌，淚珠無聲地滾下來，她終于向我攤牌了：“你是不是有外遇了？”我矢口否認。老婆取出她的手機，里面有一張照片——一個風流男人正攬著ＭＭ的小蠻腰。照片中的人有點模糊，但總體很像我，但又能說明什么問題，樣子相似的男人滿街都是。老婆可不這么想，問我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在干什么。“單位加班啊！”“抱ＭＭ加班？”老婆說，照片是她最好的小姐妹在“夢幻”夜總會親手拍的。

作為業務經理，在一些娛樂場所逢場作戲是免不了的。但我從來沒進過“夢幻”夜總會。這家夜總會在本市聲名狼藉，成了淫窟的代名詞。出入其中的人經常被平頭百姓認為是道德敗壞的流氓。

我大怒，一大早帶她到“夢幻”夜總會。夜總會空蕩蕩的，污濁之氣殘存，只有兩個保安在看門。保安起先對我們不理不睬，我掏一百元讓他們“自己買煙抽”，才得到照片中的坐臺ＭＭ的電話號碼與住址。為我們這對不速之客開門時，那ＭＭ睡眼惺忪，卻語氣堅定地證明那天我真的在場。那ＭＭ對我老婆說：“你的老公那天很大方，一出手就給我送十只花籃。不過，除了喝酒，我們沒干別的。”

我有口難辯。老婆跟我分居了，常常讓一些熟悉的人來給我上政治課，要我低頭認錯，懸崖勒馬。這可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我不想含糊，每天晚上都態度堅決地躺到大廳的沙發，決不邁進房間請老婆寬恕。

最讓人靈魂出竅的是，我出差到沈城，剛在賓館落腳，陸飛的前妻何雪就打電話過來說，來了沈城怎么不找她見面，她在步行街看到我。

我根本沒有去那里的步行街！莫非這個世界真有一個像影子那樣尾隨著我的人，要不怎么解釋我所遭遇到的這些事？天！不能再為此傷腦筋，否則我會精神崩潰。

何雪還趕到我下榻的賓館興師問罪。說我到沈城不找她，表明我做賊心虛，仿佛陸飛之死是因我所致。在咖啡廳，說著說著，何雪就哭成淚人兒，將她一輩子承受的委屈往我身上發泄。服務員大眼瞪小眼地望著我，仿佛我們是專門做偷雞摸狗勾當的男女。

好不容易才擺脫何雪的無理糾纏，我上街找吃的。出賓館不到兩百米，迎面跑來一個小男孩，往我的手里塞一張字條，二話不說，撒腿跑了。字條寫著一長串數字，應該是手機號碼。我看著字條撥號。

接電話的是個陌生人，一開口就叫我“姐夫”，約我晚七點在某個路口等他。我正想問個究竟，對方就掛機了。無論他是誰，答案一定集中在此人身上。

約會地點很偏僻。從的士下來，我心虛了。這里應該算是城鄉結合部，道路很寬，行人稀少，路燈昏暗，店面基本上都關了，只有一間汽配店還開著，透著燈光，給我一絲安慰。我極擔心有人設下圈套，并沒站在約定的十字街口，而是站在那間汽配店前面。

手表指針正好指在８點的位置，一輛“奔馳”如期而至，停在十字路口。車沒熄火，司機輕按了兩喇叭，想必是在召喚我。我猶豫了一會兒，硬著頭皮走過去。“奔馳”里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煩了，迎面駛過來，一包東西丟在我腳上。副駕座上一個女人趴著車窗對我哭叫什么，我沒聽清。那車一閃即過，消失在夜霧中。

我早有準備，用相機及時拍下車牌號碼。

我揀起地上的包，打開拉鏈。好家伙！里頭裝著十疊鈔票，一疊應該是一萬元，總共十萬元。

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下餡餅。我覺得自己深陷一種無從把握的狀態中，危險時刻都會降臨。千萬不能在這個古怪的地點久留，我急沖沖打的回賓館。

我在賓館像囚牢一樣的小房間里來回徘徊，考慮再三，決定報警。警車將我從賓館接到公安局。做筆錄的民警拿著奇怪的眼神瞅我，分明把我當成神經病患者。而我讓他看包里的那筆錢，他目瞪口呆。

分管刑偵大隊的副局長聞訊趕過來。聽著我的敘述，盯著那堆散落在辦公桌上的鈔票，他也是直皺眉頭，百思不解。不過，通過車牌號碼查明“奔馳”的車主后，他拍一下后腦勺，豁然開朗了。

當晚，那個叫我“姐夫”的男人也被帶到局里來。他一見我在場，一下子全泄氣了，便竹筒倒豆子，將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交代了。

原來，他的“姐夫”是沈城市計委副主任，讓陸飛做了整容手術后，攜巨款畏罪潛逃。為了殺人滅口，他雇人制造一起車禍，讓陸飛死于非命。

近期銀行電腦系統出了故障，秘密賬戶里的錢取不出來。這可苦了這位流落異鄉的罪犯，隨身攜帶的錢財將用盡，他只好冒險潛回沈城，伺機向家人求援。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容手術時，陸飛心血來潮，按照我在彩信上相片的模樣給市計委副生任整容。計委副主任一家人都將我跟這整過容的罪人混在一起，所以，這段時間來我才會遇到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

沈城的警察撒開大網搜捕在逃的市計委副主任，整整三天，一無所獲。看來罪犯有可能已成漏網之魚，早就逃出沈城。

在公安局里，有人讓我坐正，突然給我拍了一張照片。事后，我才知道是用在對市計委副主任的通緝令上。

這張榮登通緝令的照片給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我常在車站、飛機場被警方扣留，有時走在街上還會被便衣突然撲倒在地。我的外表與那位通緝犯不分彼此，常常成為他的替罪羊。這么說吧，通緝令的照片讓我寸步難行，除了老老實實呆在家里，我一出門，就完全可能被擁有火眼金睛的警察抓走。總經理李海濱幾次到公安局來保我出去。最后一次因為自己被警察扣留，誤了一筆重要的業務，李海濱失去了耐性，大罵我是“公司的災星”，痛痛快快將我“炒”掉。

我下崗了，生活一團糟，只好整天到公安局上訪。除了這種地方，我真的沒有別的好去處了。即使我不想來，不明真相的警察也不會輕易讓我在其他地方閑逛。沒有我這樣經歷的人，絕對不能切身體會到我們的人民警察是多么忠于職守！在公安局里，我沒好脾氣，理直氣壯，胡攪蠻纏。鬧著鬧著，我也就出了名。電視臺記者來給我拍了一檔專訪。

我看到自己上了電視，還有點莫名的成就感。

老婆卻陰著臉說：“如果罪犯也看了電視，冒充你來到咱家，我分不出真假，怎么辦？”

怎么辦？天知道！

我只能祈禱公安局早點抓到罪犯。

但是，就在你看完小說的這一刻，罪犯依然逍遙法外。

責任編輯：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