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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河西(中篇)

2007-12-31 00:00:00關圣力
福建文學 2007年10期

A

徐志忠一進屋,便把巴拿馬式的寬沿兒草帽,使勁拽到我的沙發上,挺長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兒。他背貼著門站在那兒,手里提著一個大西瓜,上眼皮沒了神經似的往下耷拉著,翻鼻孔呼呼直出粗氣。我沒理他,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從小學到初中一個學校一個班,從來沒分開過,16歲又一起去修馬路,開山放炮的天天滾在一塊兒.,沒有那么多的客氣。徐志忠看我不理他,便用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突然大聲說:哥們兒!我讓人給涮啦,你得幫幫我!

是嗎,誰呀?誰能把你給涮嘍,你這么精明的買賣人。怎么幫你,起訴他?要是起訴他,你找我不行,得去找律師。去夜總會、酒吧泡妞兒你找我,勾引小妞兒我喜歡,別的事情我不感興趣。我犯傻,故意逗他。

徐志忠把他提著的西瓜放到冰箱邊上,沒再說什么,沒事人走到茶幾那兒,拿了我一支煙,點著了,斜靠在沙發上,自顧自地吞吐煙霧。透過煙霧,我看到他臉上的焦慮,我想這小子準是真的栽了,沒轍了,要不,他才不會跑這么遠來找我。

抽完煙徐志忠對我說,哎!你別跟我轉圈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話不是我編出來的吧?這可是咱們一起躺在宿舍里說了多少次,起了多少次誓的,你忘了?我可是一直這么做的,你在大獄里關著的那十多年,我沒斷了去看你吧。徐志忠用手托住光禿禿的腦門,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我,眼珠子往外放著綠光,跟餓狗盯著一塊骨頭似的。他又說:如今我有難了,你怎么能耷拉胳膊呢。

我笑了笑問他: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了?便不再說話,伸手拿了支煙,用特大號火柴,刺啦一聲劃著火。我用火柴點煙的時候,微微瞇縫著一只眼睛,透過跳躍著的火苗偷看徐志忠。抽煙的人大多愛使打火機點煙,圖的是方便。用火柴點煙的也有,很少很少。我喜歡用火柴點煙,而且喜歡特大號的火柴。這種特大號火柴又粗又長,帶藥的一頭粗壯結實,看起來很像一個用木材制作的感嘆號,也像一個立體的英文小寫字母I,光拿在手里就感覺刺激。用這樣的火柴點煙,有爺們兒氣魄,也顯得深沉。尤其是從火柴盒里拿火柴的時候,不能著急,得不緊不慢地用倆手指捏出一支,然后合上火柴盒,用一只手的手指調整一下火柴的位置,另一只手同時調整火柴盒位置,然后不緊不慢地把火柴斜著戳在火柴盒有藥的一側,輕劃一下,再輕劃一下,直到第三下才能用力,實實在在地讓火柴點燃。干我們這行,得沉得住氣,不能剛聽見點什么事,便火急火燎的拿刀動槍。特別是進入經濟社會以來,經濟犯罪多,治理犯罪的規矩也多,而且不論社會上出現什么事情,一般都是首先打擊刑事犯罪,還有就是掃黃,所以干我們這行,凡事都要小心,不能輕易做出什么舉動。

我一般的做法是,得把來人逼到死角,給他描繪出一個兇險的前景,讓他感覺著這事你不能管,或者不敢管,得讓他明白,這種事太危險,誰干都有可能出事。所以,我們這行的人,一般都得在來人看著已經沒什么希望的時候,才會慢慢的與他談個條件,談妥價格,再答應下來。干我們這行的人,不怕危險,大獄都出來進去好幾回的人了,連死都不怕,還有懼怕這一說么?再說了,沒危險沒困難,人家事主憑什么給你錢。為了達到我們的目的,把刀子扎在人身上攪幾下的事,我也干過幾回。我知道,要想把事情做成功,只有在表面上把事做大,效果才越好,越刺激。我們這么做的時候,不同于仇殺和報復,總是張揚著激奮和沖動,總是要把人整成重傷,甚至往死里整。我們很謹慎,重在制造氛圍,只要把恐怖的效果弄出來就行。所以我們在不得不動刀,進一步威脅對方的時候,選擇進刀的地方,一般是在肉厚的部位,譬如屁股、大腿什么的地方,只要疼,只要流血就成,這也是我們最后的手段。

有時候,欠債人是女人,或者是上了歲數的人,我們也會照顧他們身體孱弱,一般只采取聲音震懾,用語言給把他們籠罩在恐怖的環境中,折磨他們的心靈和精神,用親人的災禍,來逼迫威脅他們就范。大部分人的心里承受力,會在這樣的時候崩潰。實在不行了,到了必要的時候,我們也會拿刀對準自己的大腿或胳膊,淺淺地戳一下,劃一下,讓對方看看鮮血涌流的場面。割開肉體的殘忍場面,會直接讓人內心里產生恐懼。

現在有錢的事主,一律怕事,尤其怕疼、怕見血。無論是誰的鮮血,只要是從活人身體流出來的血,他們都害怕。他們越害怕,我們越得意,越猖狂。我的做事原則是完成事主的委托,把事態控制在最小程度,決不做圖財害命的事情。我在大獄里呆膩了,我可不愿意再進去。遇到難纏的人,我也不著急,只是不斷地纏著他,跟在他身邊,不斷地威脅與他同歸于盡,威脅他要綁架了他妻子或孩子,威脅他要割下他們的鼻子或耳朵,然后郵寄給他,讓他明白我就是一個魔鬼,我的命不值錢,不給他一分鐘的空閑和安寧。讓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把我逼急了,那么他也會生活在災難里,甚至人財兩空。這樣做了以后,大多數時候能成功,基本上也是安全的,能很順利地完成事主的委托,把錢掙到手。

可現在不同以前了,現在我也算是個有了錢的人,不同于剛從監獄出來時的處境,所以干什么更得顧及安全了。再說,我在監獄里呆了11年,出來才結的婚,孩子還不大,是個可愛的兒子,剛剛5歲,我愛他,我必須要保證妻兒生活的安定。說句沒臉面的話,為愛這兒子,我媳婦從一聽話的乖女人,變成了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的女主人。

我干這行是出于迫不得已。在我23歲那年,單位的頭頭強奸了我們倆女同學,大家都很氣憤,一起罵大街,嚷嚷著要報復,可誰都沒辦法,更沒行動。只有我悄悄地把一支雷管塞那家伙的床板縫隙里了,因為那家伙強奸的女同學里,有一個是我暗戀的女人。那個時候我們施工隊正在山區修橋,想找粒雷管不是什么難事。

仇恨支使著我把雷管放到那小子的床板上,開始沒事,都過了二十多天,我已經把這件事忘掉了。那家伙與一個女工偷情,正在床上歡實的時候,把雷管給搗騰響了。他被炸掉了兩個手指,左腿的膝蓋骨被炸碎,那女人的屁股也被炸得血肉模糊,險些出了人命。因此我被判了15年徒刑。后來由于我在監獄里邊表現好,被減刑4年,在我34歲那年,我被提前釋放了。

等我刑滿釋放重獲自由的時候,社會已經和我進去之前不一樣了。發展經濟成了唯一的目標,貪官污吏們看準了經濟發展期間的混亂,忙著貪污公款,有的人則忙著開公司撈錢,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下崗工人。徐志忠就是那個時候離開了馬路公司,自己開了個酒樓,風風火火地做了大經理。聽徐志忠說,被我炸瘸了腿的那家伙,雖說走路一瘸一拐,卻升官當了局長,日子過得十分紅火。

實話實說,無論是我在監獄里,還是我出來后,徐志忠都幫了我不少的忙。在監獄里服刑的時候,他常常去看我,每次除帶些吃的以外,還要帶好煙給我抽,管我警察都沾了光。從大獄出來后,我沒有工作了,原來的單位十幾年前就把我除名了。徐志忠在我出來的第二天,就告訴我,讓我去他的酒樓干,讓我當酒樓的大堂經理。他帶著我去商場,給我弄了兩身很漂亮的西裝,領帶七八條,工資也定得不少。

他說,這活兒,讓別人干也是干,咱干嗎把錢給外人啊。你來干,還省得我老接濟你呢。他說,你在我這酒樓里當經理,什么都不用干,在酒樓里呆著就成。只要沒有搗亂的人和事,你就整天呆著,工資我照發,喝酒抽煙你隨便,泡個服務員睡睡我也不管,只要別弄出事來,別在我這里招妓。你隨時記著,咱們是生意人就成了,有這個買賣開著,咱哥倆就有飯吃。

在徐志忠的酒樓里,我干得還算滋潤,整天迎來送往的招呼客人,聽著“鄭經理!鄭經理!”的喊聲,心里受用,挺有面子。我還抽時間睡了三個酒樓里的最漂亮的服務員,并把其中一個變成了我老婆。在徐志忠的酒樓里干了一年多后,我不想干了,就辭了那份工作。因為我發現在這種經濟社會里,只掙這點工資很沒出息,得什么時候才能富裕起來呢。我看到徐志忠的酒樓每天流水就達三萬多元,除去成本,他小子獲利很大的。而他給我的工資,雖說每月也有三千多塊錢,但與他的利潤比起來,僅僅是九牛一毛。

我離開徐志忠的酒樓以后,先賣烤羊肉串兒,可我聞不了那膻氣味兒,煙熏火燎的我天天都惡心。后來賣服裝,干這個很來錢,但從福建、溫州和廣州等地往北京倒騰服裝,十分辛苦。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也是從大獄出來后,做了生意的朋友找我,讓我幫他去要債,說把錢要回來給我三成。他說那錢已經欠他三年了,那家伙就是賴著不還。與其讓他這么欠下去讓錢打了水漂,不如狠著點要回來,分給朋友。我算了算,十八萬塊錢的三成就是五萬多,便覺得可以試試。這一試,幫人要債就成了我的職業。

從那兒以后,我再沒干倒騰服裝的生意。我找了倆面目生冷的小兄弟幫忙,讓他們一個留起了長頭發,一個剃了光頭,給他們配了深色墨鏡,每人給買了身黑色的中式衣服和灑鞋,專門做起了幫人要債的活兒。我們是松散型結合,有活兒了就一起去干,掙到錢我們五五分成,我自己得一半,他們倆人得另一半。沒活兒的時候,我們不見面。我給自己定了規矩,接活兒我是要按照比例提成的,債務多的,我少提點比例,一般是2:8開,錢少的我就按照3:7比例提報酬,再少的就要對半分利了。干這個活兒,也不容易呢。

有一回我接了個大活兒,310多萬,按照規矩,我們應該提兩成,可事主知道這錢不好要,主動提出多給我半成。我想想,這可不少啊,70多萬呢!雖然那活干得很費勁,也挺危險,但我們堅持了三個月,也沒把錢要出來。開始,那小子身邊總有幾個人跟著,他從來也不走單嘍。后來,他突然消失了。我很著急,收了人家事主的定金,就得把錢給人家要回來,我們是講究信譽的。我們仨人到處找那家伙,到他公司外面去蹲守,到他常去的場所尋找,到處都沒有他的蹤影和消息。

一直過了五個多月,那事主請我吃飯。飯桌上他說,那小子從國外回來了,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他岳母住醫院了,那老太太病重,他和媳婦現在都在醫院里陪著呢,這是個機會。你得趕緊去,你要是覺得這事辦不成,我也不強迫你,咱們按照事前的約定,你把當時的定金退我一半。我再找別人。人我已經找好了,就看你的意思了。你要繼續干呢,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這次一定得把錢要回來,我等錢用。你要沒把握要回來,我就換人!這次我是下定決心的,錢要不回來,我要他的命!

事已至此,他把我逼到了死角,沒有退身步了,我沒別的辦法了,把定金退給他,就是承認我栽了。這事傳出去,以后的活兒沒法做了。再說,這是筆大生意,我不能輕易放手。我對他說,你保證信息準確?他說準確,我妹夫是那醫院的醫生,他親眼看見的,而且今天他連夜班。什么叫天意,這就是他媽的天意。我狠了狠心,把右手伸出中指和食指給他看。他說干嗎?我說我不殺人,但要不回錢來,這倆手指是你的!你看要是行,我晚上就去醫院。他什么都沒說,打開包掏出兩萬塊錢扔給我,拍拍我肩膀說,我一會把病房號告訴你,然后就走了。

我沒敢耽誤,趕緊找來倆小兄,把情況對他們說了,每人給了五千塊錢。他們不要,說大哥咱們事沒辦成,怎么能再拿您的錢。再說了,要是真辦不成,不是還得把定金退人家一半嗎,您不是就賠了嗎?再說,你是壓上了倆手指的呀!這錢我們不要。我說你們拿著,今兒晚上,咱們去最后一次,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事了了。這次算你們幫大哥的忙,咱們不按以前的比例分成。錢要回來,你們委屈點,每人拿10萬,我拿個大數,大哥要洗手了。一是這活太他媽的懸,一是我兒子快該上學了,我打算拿這錢開個買賣,過個安穩日子。等大哥的生意做成嘍,你們要是遇到沒錢的時候,需要我幫忙就來找我。這次算大哥求你們!

他們倆把錢裝起來說行,都聽大哥的。您說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錢您分給我們多少就多少。這兩年,跟著您也沒少掙。說著話,他們就把隨身的包打開讓我看,說,大哥您瞧,衣服和家伙都帶來了。

我說今天咱們得放點血,給咱們自己放血,仨人一起來,給小子點壓力。讓他覺得咱們馬上拼命了,再不還錢,就他媽的一塊兒死!我琢磨,這回沒有太大問題,他岳母住醫院,咱們就在醫院里做他,他不還錢,不僅他有危險,他岳母也有生命危險。咱們一發恨,那老太太還不嚇死?他不還錢,他媳婦也不干呢。

晚上,我們仨人沒按照往常的打扮穿衣服,而是平常的裝束去了醫院,我們還特意買了好些水果鮮花什么的提在手里,讓外人看起來,我們是來看病人的。因為那是公共場所,動靜大了怕有人報警。事主的妹夫看見我們來了,就找了個原因把護士叫走了。

到了病房里一看,那小子果然在里邊伺候老太太呢。我把門關好,當著他媳婦的面,我們仨人同時從書包里拿出菜刀。他媳婦立刻嚇得軟在地上,他也渾身直哆嗦,說話都結巴了。

我對他媳婦說,你甭怕,我們不傷你。也別嚇著老媽媽,你踏踏實實的伺候老人,沒你什么事!然后我故意大聲對那小子說,古往今來,這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今天不把錢還了,我們先放自己的血,再要你的命!那小子開始還嘴硬,他哆哆嗦嗦地說:你們這是敲詐!

我把他那借條拿出來給他看,等他和他媳婦都看清了,我把借條重新裝進貼身的衣服里。然后,給我的倆小兄弟遞了眼色,我們仨人同時把刀架在自己的胳膊上。我說咱們也甭再說廢話,我們都追著你要了快一年了。今天,你必須還錢!賴是賴不過去的。我告訴你,我數三個數兒,你要是還不還錢的話,我們就先放自己的血,再數三個數兒,數完了就宰你!

老東西說我沒錢!可他媳婦嗷——地哭起來,說還吧,你把錢還他們呀……

我開始數數。當我們仨人的胳膊一起流血的時候,老東西一下子從小凳子上軟在地上,他跪在地上說,別呀,別數了!我還,我還,還不行嗎?

我們最后總算是成功了。除了分給那倆小兄弟每人十萬以外,我也脫貧了。而且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干這活兒。

這些事情,徐志忠都知道,所以他特別信任我。

徐志忠平時不抽煙,他上學的時候就不抽,工作以后也沒抽,說是沒這愛好,花錢不說,對身體還有害。他抽完煙,瞧了瞧我,看我并沒給他沏茶的意思,便跑到廚房找來一把刀。回來后,他盯著我看了看,把手里的刀掂了掂。我想,按照他的脾氣,這會兒應該突然掄起胳膊,把刀使勁照著西瓜拍下去。徐志忠這小子脾氣怪異,愛弄個瀟灑的事情,出出風頭。用刀或者用手這樣拍西瓜,已經有好多次了,高興他拍,不高興也拍,尤其是當著女人面的時候。他說這叫瀟灑。每次他拍西瓜,那西瓜都會隨著“啪一噗”地一聲響亮,立刻四分五裂,湯湯水水暢快淋漓地到處流。然后他就大笑。笑著,他會拿起那些七棱八塊的西瓜,遞給周圍的人吃。

現在他又掂著手里的刀,我挺怕他拍那西瓜的,這是在我家里,又不是在酒吧不是在瓜攤上,弄得臟乎乎的收拾起來挺麻煩。但我不能露出怕他拍西瓜的神情,得沉住氣,要不他準會倚風撒斜,掄起刀就拍那西瓜,我太了解徐志忠了。

我靠在沙發里不動,我不忍心看著那西瓜污染了我的桌子,便閉了眼睛說:西瓜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你就不怕傷了你的胃,把西瓜挪開,我給你沏杯熱茶喝吧?我沒聽見徐志忠拍碎西瓜的聲音,也沒聽見他說什么。便重新睜開眼睛,想看看徐志忠沒拍西瓜,他干嗎呢。

徐志忠沒拍西瓜,他站在桌子邊上,狠狠地瞪著我。看到我睜眼看他,便騰地一下子繞過桌子,沖我走來。他手里攥著我家那把剁骨頭用的厚背菜刀,五大三粗的身體晃晃著,邊走邊把刀上上下下地掂來掂去,那刀便一閃一閃地在燈光照射下放光。

他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把菜刀橫過來,往我脖子那方位上比了比,還來來回回地拉扯了幾下。我頓覺一股寒氣直逼我的咽喉,趕忙抬起手去推他拿刀的手,對他說,徐志忠你別開玩笑,有話咱們慢慢商量。

徐志忠又把胳膊掄了掄,那刀就在我的頭頂上上下移動。他哈哈地大笑起來,說你也有個怕呀?然后轉回身,走到桌旁,掄著菜刀,“砰”地一聲,宰人似地切開了西瓜。他也不讓我,獨自啃起來,“喀哧、喀哧”。徐志忠吃得很瀟灑,卻沒風度,粉紅色兒的西瓜汁兒順著嘴邊往下流,果肉也粘在了嘴角和臉上,活像只餓了八天的野狼在撕吞人肉。往日那大經理的派頭全沒了。

瞧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我說:徐志忠啊,我還以為你舅舅死了呢,火急火燎的怪嚇人的。敢情你是胃里缺食,心里上火呀。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說說,你的事,我怎么會不管呢。

CAO!我那酒樓你知道吧?進項不小。你也在那里干過,可是你知道嗎,那里馬上就不屬于我了。多少年的心血白費了,眨眨眼的工夫,沒了!我現在成天被債主子們追著要債。這事你得幫我,要不我沒活路了。徐志忠嘴角掛著紅色的西瓜汁兒,眼睛仍然直呆呆地盯著我,可已經不向外放綠光了,而是有了乞求的神情。我沒理他,心想,這小子這回準是栽到家了,他當餐廳經理時可不這么說話,那會兒他一說話就咬舌,挺大的老爺們兒,嗲嗲的,吃面不說吃面,好看不說好看,而是說吃面!好看!(“面”和“看”字發上聲),讓聽的人,感官難受,膩味得身上起疙瘩。

哥們兒,你不知道,你瞧,就為這個,我的餐廳,還190多萬塊錢全他媽的打了水漂。唉,你說我可怎么辦?他走到窗戶邊上,推開窗子,一抬手,把沒啃干凈的西瓜皮,從陽臺窗戶拽出去,在褲子上蹭了蹭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長方形的小紅牌扔給我看。

我一看那寫著XX職業大學的校徽,心里一動。乖乖!徐志忠這寶貝兒,跟我一樣沒上過幾年學,識字有數,怎么會抓撓進職業大學當了教師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看他開酒樓時挺風光,敢情不僅有了錢,還變成了有文化的人,可我怎么想,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他會成為大學老師。現如今,有多少人為弄張大學文憑,累得吐血抽風啊。可徐志忠省事,直接當了大學老師。我知道文憑這東西目前沒什么價值,只要花錢就能買,連教室都不用進,尤其是手里有點權利,當個什么處長局長的人,弄張文憑就跟去超市買包婦女衛生巾那么省事,隨便就可以拿到任何一個大學的畢業證書。有的人3月份填履歷表寫得還是初中文化,可過了倆月,5月份再填履歷表時,寫的就是碩士、博士了。權力、金錢和學歷成為一對不可逆轉的結合體,學歷隨時能夠根據權力和金錢變化,但權力和金錢卻不是擁有了學歷就能擁有的。因此,大學老師也不是那么容易當的吧?從徐志忠身上,我看出來了,有文憑你該是孫子還是孫子。那東西必須得加上權力、金錢或者人情,才會成為實在東西,臉蛋兒漂亮也成。

我把小紅牌兒扔給徐志忠問他,怎么做?你出多少?是要錢還是要人?是見血就得呢,還是卸零件?我雖然早就不干這活兒了,但哥們兒的事我得管。今兒個,你說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絕沒二話。算是我報答你吧。說完,我仰靠在沙發上吐煙圈。

徐志忠突然撲上來,雙手揪住我的脖領子吼起來:孫子!我要是還有錢就不來找你了。打人也用不著你,如今哪兒花錢不能把這事辦了啊?到大街上找倆民工,花不了幾個錢就把丫腦袋給花嘍!把丫汽車給砸嘍!干嗎非得找你啊!我就是沒錢了,沒轍了,才來找你的。我讓人騙了,沒錢了,我想要回我那酒樓,我得活著!我想要回我的錢!就這事,你究竟管不管?他雙眼冒火,仿佛要把我燒化嘍。我知道,只要從我嘴里吐出“不管”這兩個字,他的拳頭敢立刻捶到我臉上。我們倆人是一塊兒光屁股長大的發小兒,一起打架、泡妞的活兒沒少干,是鐵哥們兒,甚至比親兄弟還親。

我走過去,拍了拍徐志忠的肩膀說:為哥們兒兩肋插刀是咱的脾氣,這你知道。我也說了,今天你說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這事我管定了。可徐志忠你也別以為進公安局跟吃醬牛肉那么滋潤。現在不同以前,那會兒我是個單身,弄出事來跑外地去躲幾年,眼下到處都講治安嚴打什么的,到處都有電子眼,那東西比他媽的人眼睛好使多了,讓那東西看見,弄不好就得進局子,事大了就得“貼墻上”。我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我把徐志忠推到沙發上坐下,給他點了支煙。雖然我和他是多年的好朋友,雖然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種說法,可我也不能隨便為點什么事就去綁架、傷人呀。我對他說,咱們先把事情弄清楚,再決定怎么做一點不遲。

徐志忠松開揪著我脖領子的手,仰靠在沙發靠背上。

我站起來,給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對他說:要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咱們得講點策略。你的情況有和別人不一樣,人家一般情況是欠款欠債,來找我是要我幫他們去討債,一般情況下,還要提供個欠條什么的證據,我去要債也才理直氣壯是吧。

而你剛說是被人騙了,這就不一樣了,騙與被騙是雙方的事。我問問你,干嗎叫人家騙了啊?你能給我提供什么證據,讓我理直氣壯地去行動呢?都不能是吧。被人騙了,這說明你的智商有問題。

咱不能輕易地就去敲詐,綁架,那是犯罪。你懂吧?你的錢被騙,咱們想辦法把錢再弄回來就成了,犯不上傷了誰。是吧。咱們得想法子把他們弄個爪干毛凈,讓他們也知道咱們的厲害。騙你的人里要是有女人的話,咱們第一是把錢要回來,第二是集體睡了她!然后再把丫賣到犄角旮旯的大山里去,也給農民弟兄們換換口味?省得農民弟兄們老是近親繁殖,咱們也算是為人類社會發展做點貢獻。

徐志忠把頭抬了一下說:你少跟我沒正經的,我都快急死了,說完又低頭嘟囔了一句什么。沉默了半天他接著說:反正也就這么回事了,我全告訴你吧。騙我的是個女人,她說她是記者。也不是她一個人,還有個爺們兒。自從我跟那個小妞認識后,處得還不錯,那娘們,挺文靜,臉蛋兒也漂亮。可你不知道,她在私下里,心比煤黑,在床上比“雞”還浪!

你也知道,吃喝嫖賭抽這五樣,我有四樣不沾,唯一的愛好就是女人。我和那女人,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關系,我們倆“傍著”,你明白了吧。其實,要是光花錢到沒什么,她花我多少錢我都不在乎,我那酒樓養倆、仨老婆還是有富裕的,再說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讓你使喚著,不花錢行么。但話又說回來,她不該在我之外,又弄了個爺們兒,她和那男人倆人合起伙來糊弄我,拿我打镲,還經常放我的“鴿子”,把我的錢都倒騰走了。你說我算什么?這口氣我能咽得下去么?

等我明白過來,錢已經沒了。我去找她說:你這么做是不是不道德啊?我沒說別的,就是想跟她商量商量,把錢弄回來點。她要是還給我點錢,哪怕是一半兒呢,我可能就算了。可你猜她怎么說,這小淫婦也微微笑了笑,對我說了句話,差點沒把我氣死。她說:徐志忠,你既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爸爸,更不是我兒子,我對你沒責任吧?我既不是你妻子,也不是你媽媽,更不是你女兒,你管得著我道德不道德嗎!你管的著嗎?非得跟你脫光了上床睡覺就他媽道德啦?

你說,我這算怎么回事。人跑就跑了,女人么,你老跟她一塊兒呆著也膩味,再說如今泡個妞也不算什么。可我的錢沒了!她把我的錢弄走了。

她說那家伙是什么教授,倆人非拉著我辦學,說什么辦個職業大學,光報名費、學費就能收不少,不僅比開餐廳輕松,還能弄個教師當。咱是想出名,辭職下海不就是為了掙錢出名嗎。我也是鬼迷心竅,跟著他們就干了起來,還把我的酒樓抵押貸了款。有文化的人高就高在這兒,等我明白過來,我存的那點錢全他媽的讓他們給弄走了。我只落了這么一個小破牌兒。他媽的!損就損在他們還跟別人介紹我是大學營養學系主任。說實話,當時我沒覺得哪兒不好,真跟吃了蜜蜂屎似的,甜不嘰兒地,天天把這個小破牌戴在胸前,還真以為我是大學教授了呢。要是我們真教出了幾個學生,哪怕是教出幾個廚子,讓人家找到了事干,也我算積德行善了。可是,我們弄的那能叫辦學嗎,這會兒說說這事,我都臊得慌,我恨不能跪在大馬路上,當著大庭廣眾抽我自己仨嘴巴!我的錢沒了,干的還是缺德的事。好些孩子報名呢,連他們交的報名費、學費什么的,也是筆不小的款子呢,都一塊兒沒了。

徐志忠的話說得我腦皮發麻發木。敢情那小紅牌上還有職稱和頭銜兒呢。“系主任!”這官往小嘍說,也得是副教授一級吧。我弓腰擰身坐起來,走到徐志忠面前,我得好好看看眼前這個“系主任”,一個連高中都沒上過的乖寶貝兒。

我說徐志忠啊,我要是還沒有精神嘍,那一定是這個世界出了毛病。舊社會你們這行當,還有車船店腳衙什么的,被人稱為下九流,是不是啊。到了新社會,怎么著?不是下九流了不說,您還成了大學的‘系主任’!?進入了上層領域,真是翻身做了主人。就算你能把豬蹄兒當成熊掌燉,把粉絲湯裝扮成魚翅羹,撐死了您也就能弄個特級,后面還得掛上‘廚師’兩字吧。四川的花椒就是再麻,它能像漂亮女演員女主持的豐乳肥臀似的讓人心想神往么?全中國玩川菜的人多了,手藝高低咱先不論,就說您那位號稱給蔣介石做過飯的師傅,他有了許多徒弟后,他敢說他是“教授”么?他那些徒弟不是還管他叫師傅嗎,沒管他叫過教授吧?您既然已經弄了這么一個光榮的名稱,瀟灑體面之后虧點錢算又能什么。依我看啊,這事到此為止,跟誰都別再說了,丟人。

徐志忠說,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拿我開玩笑。我總不能錢也沒了,還得憋悶死吧。徐志忠說完,腦袋就耷拉下去,精神也讓滿臉的沮喪樣兒給弄沒了。

B

我求姐夫把他們單位的電腦工程師老梁找來,讓他在我家客廳和臥室的屋頂上裝了倆攝像頭,就是電子眼啊。一個攝像頭對著沙發,一個攝像頭對著床,電線也安裝得很隱秘,最后連接到小房間里的電腦上。

老梁來安裝那天,我媳婦看著直納悶。她問我你在家里裝這東西干什么用。我逗她說,裝個電子眼,把咱倆睡覺的過程錄下來,沒事當樂兒看。要是好看呢,咱們就把它刻成光盤去賣,咱們不能坐吃山空啊!我媳婦罵我,傻逼!你耍瘋,你個老流氓!我媳婦比我小13歲,剛嫁給我那會兒,特聽我的話,我說什么她都笑,說干什么她都干,在床上也像個枕頭一樣,隨便你怎么翻弄都行。可后來她給我生了個兒子,態度就變了。對我頤指氣使不說,還常常拿腳踢我,好幾次把我從床上踹下去。平常日子里,只要她不高興,她就罵我。她說,你要是敢胡來,我把你兒子賣給人販子,把小東西弄到山區去受罪。

我趕緊給她陪笑臉,我說逗你玩呢。我哪能像那些愛財不顧臉面的演員主持什么的一樣,把自己身體的隱私,當資本曝光掙錢呢。有錢沒錢咱們得活得有人味兒是吧。你放心,我這是工作。我媳婦不信,他說你個老流氓一肚子壞水!我挺愛聽我媳婦罵我老流氓,她那唐山口音的普通話,罵我老流氓的時候,軟軟的特好聽。我媳婦把老梁的工具卷吧卷吧裝進工具包,橫眉立目趕人家走!弄得我姐夫和老梁也罵我沒正經。說你要是這樣,我們可不管了。不是說幫徐志忠要債嗎?怎么又弄成賣你跟你媳婦的黃色光盤了?

我說,我的錯!我就是沒個正經。我這不是開玩笑嘛。

我說徐志忠有恩于我,這個忙是一定得幫的。咱裝這個電子眼,就是讓他帶個女人來咱們家睡覺,咱得把他的行為錄下來。我媳婦又“嗷——”地叫喚一聲就急了,撲上來對我又是抓又是踢,狠狠地罵我是臭流氓,是不知悔改混蛋,說我好日子不得好過。我跟她解釋了半天也不行,最后還是徐志忠來家里求她,好說歹說,才把我媳婦給哄好嘍。并答應把錢要回來后送她一塊金表,才算平息了她心里的怒火。

攝像頭安裝好后,我對老梁說,等辦事那天你還得來,你要不來,這么多新鮮設備,又是電腦又是攝像機的我不會弄。你不來,這些東西跟廢物一樣,還沒菜刀好使呢。

老梁說這可是犯罪的事,我不來。我提前教給你,把你教會了,你自己弄不行嗎?我說你提前教我,你也是教唆犯呀,來吧來吧,沒你這事肯定弄不好。我保證不給你找麻煩。你也順便看看真人真做!老梁對我姐夫說,你這小舅子是真流氓。

一切準備就緒后,就等徐志忠把那女人約出來了。我告訴徐志忠,這事能不能干成功,就取決于你能不能把她弄來,只要她來了,我們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多半。

大約過了十幾天,徐志忠來電話說,他們星期三到我家,要我好好地把握時機,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睡覺了。他和那女人說好了,最后一次,算是告別聚會吧。這次睡完覺,倆人各奔東西,各不相欠。那女人也答應了。

我馬上通知老梁,讓他星期二晚上來我家住。然后我讓媳婦帶著孩子回娘家幾天,我告訴她,我不打電話給你,你就先別回來,咱得幫徐志忠把事弄踏實。我媳婦雖然經常鬧脾氣,經常騎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但她也是個講義氣的女人。這回,她什么都沒說,立刻挑了幾件她自己和孩子的換洗把衣物,裝進她的小包里,準備帶孩子回娘家。臨出門時她對我說:你們狠著點弄那女人啊,最好給她破了相,要不往她那東西里邊撒上點胡椒粉,給她來個深刻的記憶,讓她從此想壞都沒法子壞!說完,她跑到廚房拿來一包胡椒粉塞到我手里,才拿了汽車鑰匙帶著孩子出了門。

我跟老梁幾乎一夜沒睡,他一邊調整設備,一邊說,你媳婦是個惡魔!她可真夠恨的,你說她是怎么想出來的呢?我說她想出來什么了?老梁說,她不是讓你往那女人的東西里邊撒點胡椒粉嗎,這種狠主意一般的女人是想不出來的,聽聽都渾身打哆嗦。她不是武則天托生的吧?你娶這么個媳婦,得學會睜著眼睛睡覺。

我說她就是壞,就是故意的要這樣,其實心眼挺好的。

老梁把一切設備都調整好,又教給我怎么操作,反反復復地講,讓我好好學。我說我一定認真地學,爭取早日掌握這些設備,以后我就現代化了是吧。老梁說:這高科技的手段,比拿刀動槍的好。文明也安全。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我接到徐志忠發來的短信,說他們30分鐘后就到,讓我趕緊準備好。

我讓老梁鉆進床對面的大衣柜里。老梁不干,說我好歹也是個公務員,這種事情侵犯別人的隱私,弄大嘍打官司不說,非進局子不可。我只負責把設備給你弄好,教會你使用,其他的事我不參與。我說:放心,放心。只要你幫我這一次忙,絕對沒你事,我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出了事我一個人承擔。可你必須幫我把片子錄好。事成之后徐志忠還有重謝。其實這種東西也不一定能用上,是那意思就得。咱就當救徐志忠一命。

老梁瞧了瞧那大衣柜說,進這東西里去呆上半天,我還不憋死呀?老梁抽著煙,坐在那兒不動地方。我說老梁,你要是不在乎攝像機,我就進去,我不是不會嗎。我一邊說,一邊抄起那架小玩意兒就往大衣柜里鉆。還用手胡亂摳弄那上面的按扭。老梁急得趕忙捻滅了香煙,竄起來,行啦,行啦!我的祖宗,你是我祖宗!我豁出去啦還不成嗎。老梁無可奈何,先到我兒子的小房子里,又看了看電腦,嘴里說著沒問題,你就坐這盯著看就行了,什么都別動啊。然后嘟嘟嚷嚷地攥著攝像機鉆進大衣柜。他那一身肥肉,把大衣柜壓得吱吱亂叫,好半天才靜下來。

我把大衣柜的門關好,把門拉手揪下來,給老梁留了一個攝像用的圓洞。然后我把大床往外拉開一點,檢查了粘在床邊上的錄音筆,使勁按了按膠條,感覺萬無一失了,把床推回到原位,我鉆進兒子的小房間,鎖好門,坐在電腦前等著徐志忠帶那個女記者來我家幽會。

說實話,這滋味真不好受。那種亂七八糟的動作攪得你身上發燒,音箱里傳出的輕微聲音,聽得人心碎。我想把聲音開大些,又怕一動那里,機器出了毛病,沒敢動。屏幕上的畫面,比黃色錄像刺激多了,這是真人表演啊。瞧著徐志忠在床上那惡狠狠的勁頭,他那哪是在跟女人做愛呀,完全是在復仇!

我一邊看電腦上的畫面,一邊暗暗下定決心,為了我今后能使用更現代化的方法開拓生存之路,一定得把這些東西學會,太神奇,太實用了。

事情沒能堅持到最后,徐志忠與那女人正翻來覆去地纏綿,老梁突然從大衣柜撞了出來。他從大衣柜里出來時,好像喝多了酒,滿臉的汗,搖搖晃晃地渾身散發著汗酸味兒。他本來就下垂的嘴角,哆嗦個不停,狗一樣哈哈哈地直喘粗氣。嘴里不停地喊著說,鄭白!鄭白——,你小子快出來!憋死我了,實在堅持不了了。簡直活受罪!一邊說一邊還往床上看,攝像機的鏡頭也仍然對著床。

我從電腦的畫面上看到老梁鉆出來,就知道壞事了。我趕忙跑出來,心說早了點,這么好的畫面,應該錄制完整啊。老梁這家伙,到底是歲數大了,一點委屈都不能忍受,他們這個年齡的人,就是不能干大事。我從老梁兜里翻出一盒香煙,燃上一支塞進他的嘴里,然后我也為自己點上一支煙,坐在沙發里一邊吞云吐霧一邊得意洋洋地瞧著床上的倆人穿衣服。大約過了兩三分鐘,老梁把大半截兒香煙杵進煙灰缸,便手忙腳亂地把錄像帶卸出來。他卷吧卷吧他的東西,抹著頭上的汗就要走。我一把拽住他:老梁你著什么急呀,把你剛錄的片子放放,咱們瞧瞧你的技術和他們的表演。

放放?誰要是敢把這片子拿出去亂放,我跟他拼命!錢要回來趕緊把它給我毀嘍。你們不要臉,我還得要工作呢!老梁變得一本正經,很嚴肅地把這件事定出了框框。然后就背著機器先走了。

這時候,女記者和徐志忠已經收拾干凈,穿戴利索,倆人分別坐在床的兩側。徐志忠低著頭偷偷地笑,那女記者卻木呆呆兩眼發直,好像變成了植物人。

徐志忠這小子艷福不淺,女人不僅文靜還挺漂亮。我瞧著她的難受樣,心里怪別扭。

我走到她面前說:你別害怕。我們不會毀了你,只要你把這個給登在報紙上,錄像帶你拿走,錄音我們給刷嘍。咱們兩清。

我把一張紙條遞給女記者,上面寫著:XXXX大學教授XX,因嫖娼和賭博,欠下巨款,現賣身還債,愿為出資者做一切事。還有那個家伙工作單位、職務、家庭住址和聯系電話。我得意地接著對她說:這上面沒有反動的東西。怎么說著好聽,你再給編編。要是不登呢,把徐志忠的錢退回來也行。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這兩條,你隨意選一個。可你若不登,也不退回徐志忠的錢,我們就要靠賣這個來掙錢了。我把手里的錄像帶子沖她晃了晃。

女記者低著頭,瞧著那張紙條上歪七扭八的字一聲不吭。八成是在心里想對策。她的臉就跟劣質彩電的屏幕似的,一會兒一個色兒,淺淺的幾道皺紋直呼扇。我挺樂。原來這些有文化的家伙怕這個。瞅了個空兒,我沖在一邊暗自得意的徐志忠擠了擠眼睛,心說這回咱們要得手了。可徐志忠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讓他也參戰呢,立刻嬉皮笑臉地沖小妞說:CAO!我好心對你,你卻與那小子一塊兒糊弄我,你要是敢不聽話,不把這個登在報紙上,明天我就把這些帶子復制嘍,拿你們報社門口去賣。

女記者一聽徐志忠的話,立刻橫眉立目一臉的不樂意。她對徐志忠說:早知道你這CAO性,我怎么沒把你那雞巴玩意兒給咬下來!她把牙咬得咔咔亂響。

我一聽有點不對勁兒,如此漂亮又有文化的小女人,怎么口吐污言粗語,比我的嘴還臟。也許她讓徐志忠給氣糊涂了。我剛想勸勸她,徐志忠卻來勁了:當時你可舍不得。你不是說只要我每天給你弄一盤“京醬肉絲”吃,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服務員。你不是說咱們互相服務嗎?你現在反悔啦?我告訴你,我就不信這盤帶子賣不出個大價錢來。徐志忠洋洋得意不說,還拿手點著我的電腦、彩電和錄像機。

我直害怕,要是真把這個女人給逼急了,她抄個什么東西把我的電腦、彩電給砸嘍,我可就虧大發了。烈性的女人有的是,你橫不能為臺電腦就把她殺了吧。再說她要是真豁出去不要臉,你還真不敢把這東西拿出去隨便賣。就一條販賣淫穢物品,準判幾年。我急忙站起身竄到女記者前邊,對徐志忠大吼:賣什么賣呀!山窮水盡咱們也得對得起這位小姐的人格呀。

徐志忠讓我嚇得不敢再說什么。我把手搭在女記者肩頭,裝出一副軟綿綿的樣子跟她商量:再說這里也沒小姐什么事,是吧?你只要幫幫忙,弄那么一小條消息就成,咱們自當救徐志忠一條狗命。咱們以后不是還得交朋友嗎?

交狗屁!女記者一把打開我的手,你讓他滾蛋,沒一點爺們兒氣魄,說好了今天睡最后一次,做個分別紀念,沒想到是算計我!你讓她滾,咱們倆人好說。

怎么說?我笑嘻嘻地看著她。心想少跟我來這套,再怎么著,徐志忠的錢你也得還,想糊弄我私了,沒那么容易。徐志忠的錢要回來,有我百分之二十。不超過這個數字,您就免開尊口,在搭上點什么我都不干,什么樣的女人我沒見過?

女記者翻了我一眼,抬纖纖玉手指定了徐志忠說:你滾不滾?徐志忠坐在那里紋絲不動。女記者蹦起來把自己的小挎包和照相機掄上肩膀往外就走。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重新按在沙發上坐下。又趕忙回過頭,讓徐志忠先走。要不今天的活兒,非前功盡棄不可。送徐志忠到了門口,我告訴他,有什么話晚上來家里再好好商量。

這女人挺辣,到底有學問。我琢磨著玩個什么花樣才能使她就范。可進屋一看,人家已經沒事人似的斜靠在我的床上抽煙呢,兩條性感修長的大腿閃著白光。我以為她乘我出去這工夫把錄像帶拿走了呢,因而變得無法無天起來。我趕忙拉開抽屜查看。

甭看!我沒動。她果然沒動。我回身看她,她也正在看我。她說:都什么年代了,還用這么低級的手段。那玩意兒,敲詐官迷心竅的人管用,對我沒用。你要是有興趣,就留著當樂兒看吧。要是愿意去賣呢,我絕不攔著,再跟你拍兩盤我也答應。但有句話咱們得說前頭,賣錄像帶的錢里得有我的版稅。現在我不要,你跟徐志忠盡管拿去花,誰讓你們窮呢!都窮得靠敲詐女人來弄錢的地步了,我可憐你們呀,賣了錢你們先花著吧。可是到了我沒錢花的時候得給我,要不給我,我就起訴你們侵犯我的肖像權,侵犯我的隱私,還制黃販黃,讓你賠我損失費呢,把你們送進大牢里去。

我大吃一驚。女記者整個兒一沒皮沒臉。我有點著急,就對她說:告訴你,別以為我好對付,凡事別做絕嘍。我既然答應徐志忠了,我就得負責到底,不把他的錢要回來,我從此不干這行!

哼!別把話說早嘍。她撇了我一眼,扔給我一根挺細挺長的鬼子煙,自己又接著又點上一支,靠在沙發上抽煙,連看我都不看。我急了,竄上前把她按在沙發上,我揪著她頭發,接連抽了她幾個嘴巴。可她不躲不閃不掙扎,雙目中放著懶懶的光,怪可憐的。我停住手,居高臨下看著她,心說碰上這么一個不要臉的女人可真別扭。

漸漸地她的目光就變了,那里面充滿了媚態,手也極輕極慢地有了動作;很自然地放到了我的腿間。她說:把那紙條給我,我去辦就是了,瞧把你急的。

此時此刻,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男人的悲哀,你可能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面對“老虎凳”和“辣椒水”,面對所有的艱難困苦都能不屈不撓,可是你無力抵抗來自女性的誘惑。我的身體在女記者的操縱下,迅速地亢奮起來,我的靈魂也在她的注視下變得瘋狂。因為她的另一只手,慢慢解開了她自己的上衣紐扣。

雖然我和那女記者做了,但徐志忠的事沒算完,我得繼續幫助徐志忠把錢要回來。第三中午,我往報社打電話找那女記者,接電話的人告訴我,記者部、編輯部、行政部和后勤部,根本就沒有這么一個人,還說您要是有急事,往食堂打打看有沒有這個人。下午再打,仍然是這個回答。氣得我差點沒抽自己嘴巴,人家手段高啊,我和徐志忠都不是她的對手。這女人把自己的知識、智慧和本錢運用得恰倒好處,而與她打交道的人稍有疏忽,就只能是悲哀了。我覺得怪對不住徐志忠的,怎么辦呢?好在那個女記者并沒有拋棄我,晚上她便給我打電話,說要來家里找我好好地聊聊,大家今后一起做點事情。

接了她的電話,我以為事情會有所好轉,心里舒服了許多。晚上,我和她一起出去吃了飯,然后回到我家里。我真佩服這女記者,她仍然是神情自若,文質彬彬的樣子,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躺在床上,她像只小貓似的偎在我身邊,我用胳膊攬著她赤裸的腰身說:今天上午我打電話給你們報社了,人家說沒你這個人。

你都知道啦?你比徐志忠機靈,才兩天就知道了我不是記者,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我不是記者。咯咯咯咯……她的笑聲金屬碰撞似的響亮好聽,邊說邊笑地往我身上爬。

這個女人確實厲害,長得漂亮,有智慧再加沒皮沒臉,什么樣的男人在她面前都得腿軟。徐志忠真夠可憐的。可我不能見色忘義重色輕友啊,也不能這么快就敗在她面前。于是,我摟著她也大笑起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么。她使勁掙扎開,說我弄疼她了。我赤身裸體下了床,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床邊說:徐志忠的事,咱們得好好商量商量。

甭商量。不就徐志忠那點兒錢嗎?她說,說得十分坦然。我知道他這些年挺不容易的,他的錢都是一勺一勺炒出來的,煙熏火燎的,全是他的血汗。可他活該。又沒人搶他的。

她又笑了笑,然后掏出煙問我抽不抽,我搖了搖頭。她自己點上一支煙才說:這不能算什么詐騙,徐志忠說好了跟人家一起辦職業大學,他瞧上了那個大學教師的名分。當時他拍著胸脯子說的他管投資,人家管教學,掙了錢雙方平分。要是賠了錢,大家共同承擔責任。再說了,就他那點錢,除了學校的管理費,連給教職員發工資還不夠呢。賠錢了,也不是他徐志忠一個人賠,大家都賠了。公司還有破產的時候呢。

可你們不是把他的投資當工資給分了嗎?你不是也拿了不少嗎?

當然拿了。我付出了勞動,拿報酬是應該的,這我還覺得虧呢。徐志忠他拿出來的錢叫“投資”,我拿走的可是我的工資,這年頭有白干活的嗎?嗨,咱們不說這事成嗎?咱們喝點酒聊別的成嗎?你也真夠累的。說著話,她伸手解開了自己的上衣最上邊的兩粒紐扣,你這屋里真熱,趕快快換個大功率的空調吧,沒錢我可以借你。

面對她似露非露的前胸和好看的乳溝兒,我還能說什么呢,也只好給她拿來一瓶紅酒。她拿了兩個酒杯,跑到廚房去沖洗后又跑回來,笑著抓住酒瓶“咕嘟咕嘟”地就把兩個杯子倒滿了酒,把其中一杯遞給我說:干啦!

她一連喝了兩大杯紅酒后,扔了酒杯就撲到我的懷里。當我不斷地向她俯沖時,她已經迷醉于兩性躁動的癲狂之中。完事以后,她很快就進入夢鄉。而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一個勁兒想徐志忠這檔子事。按這個女人的說法,徐志忠沒把事情的全部告訴我,他為了讓我幫他而欺騙了我。周瑜打黃蓋,世界上愿打愿挨的事情多著呢,再說了,投資辦企業,破產是很正常的事,誰也不能保證一投資就賺錢。可我轉念又想,不對了,光拿工資那幾個小子一年也用不了一百九十多萬呀。再說,徐志忠就是傻,也不能每個月給一個掛名的人發八九萬塊錢的工資吧。因此,我斷定身邊這小妞不是好東西。她既然能冒充記者,招搖撞騙得恰倒好處,編個故事騙騙人還不是手到擒來。我抽足了煙,想把她捅醒了好好問問,可她睡得像死豬,任憑我推她捅她,她翻來覆去死活不睜眼。強烈的體力運動和長時間的思維,終于使我疲乏到了極點,迷迷糊糊中,我用胳臂把她繞住,并在她的胸前“系了個扣兒”,心說咱們明天早晨醒了見。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睡夢里跟徐志忠這事糾纏不清,忽然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把我疼醒了。我睜眼一看,她已經穿戴整齊,一頭烏黑的長發,仍然披散著。她笑瞇瞇地站在床邊看著我,那慵懶的模樣挺迷人。

我說:你打我了?她沒回答我的問話,只是笑著問我:你的梳子放在哪兒了?聽她這么問,我就知道這是我媳婦臨走把自己用的東西收起來了。我媳婦有潔癖,最不愿意別人用她的東西。我對女記者說:我家沒有梳子,只有一個獨齒的梳子!

女記者笑了,呵呵地笑了笑說,你別把話說得這么糙,你得學著文化點,別把自己弄得像個流氓,要是總這么沒修養,我以后不理你了。我可是準備跟你合伙一起做點事業的。現代社會,你得學會用文明的外表,嚴肅的外表,公正的外表,善良的外表,掩蓋住自己的流氓實質。這樣才好辦事啊,人家也會相信你。只要你能做到說最好聽的話,辦什么事都會得到信任,你才能成為合格的現代人,才能干成你想干的壞事,要不你活到老也就是一個老流氓,誰都不會相信你。她邊說邊微笑地看著我。

你不是流氓?你是文化流氓!我兩只手從后面抱著自己的頭,斜靠在床頭上看著她。

快,合作點好么,梳子在哪兒。她仍然笑著往前湊了湊,抽不冷子又輕輕打了我一個嘴巴:乖,聽話,快去找,我把徐志忠那些錢是怎么沒的告訴你。

我跳下床,光著身體跑到寫字桌前,從抽屜里給她翻出一把梳子。梳子很臟,上面粘了黑黑的油污。她看了看梳子直皺眉頭,說你真臟!便拿了梳子到衛生間去沖洗,還喊著說你懶,你媳婦也這么懶嗎?過了一會兒,她拿著洗干凈的梳子回來,坐到我的身邊。我仍然躺在床上抽著煙看著她,聽她說話。她梳頭的姿勢也很美。

聽來聽去我明白了,她懶得上班,又想活得歡實些,就想出了掛著照相機到處找樂的法子。她說錢多錢少都不在乎,反正哪兒也缺不了吃喝。這么干,總比在發廊、歌廳里賣淫高尚許多。色迷迷的男人滿世界都是,尤其是有權有錢的家伙,見了有幾分姿色的女人膝蓋就發軟。徐志忠則不懂這些,他沒文化呀。雖然開餐廳掙了錢,那是他的命好,可他不該從此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要是好好地開餐廳,不跟著人家辦什么學校,會賠得一塌糊涂么。辦學就辦學,干嗎拍著胸脯子說你要投資呀,你有錢?你那點錢也叫錢?他更不該弄好幾個掛名不練活的人,還掙高薪。除此之外,徐志忠再死氣白賴地給這個那個小妞點,一高興還請大家吃飯喝酒,這樣下來他還能剩個屁。你說是不是?

女記者說的話,我怎么聽都有道理。臨走時她問我,歡迎不歡迎她來。我什么都沒說,只用兩眼看了看她,然后翻身起來,坐在床邊穿衣服。我心里非常清楚,歡迎不歡迎,我也左右不了她,她玩得比我高一檔,人家是靠文化和智慧吃飯呀。脖子上掛個照相機就能吃遍天下的事,我從來也不敢想。還有那幾個掛名的哥們,冠冕堂皇地就把徐志忠給涮了。可我呢,玩得都是傳統手段,打打殺殺的都是懸的。跟人家小妞不在一個檔次上啊。

那天晚上,徐志忠到家里來找我,一見面就問我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我拿了一罐飲料讓他喝,然后對徐志忠說,她把你的事都告訴我了。這一年來你也出足了風頭,錢嗎……我看你就重新打鼓另開張吧,不是有個歌叫重頭再來么?

CAO!徐志忠當時就急了,他把飲料往桌子上一蹾,你讓那小妞給涮了。那盤帶子呢?你把帶子給我!

哥們兒,我說哥們兒,你先別急,等我把話說完行不?我拉著徐志忠的手勸他:我可是沒進過北京飯店、長城飯店、貴賓樓什么的,也沒跟誰誰誰的夫人握過手、照過相,更沒跟好些個有名的人一塊兒吃過飯,你要是覺得虧了,可以仍然戴上那個小紅牌,去泡泡妞,吹吹牛皮什么的。往后再掙到錢,你多請幾個顧問,沒準哪天你就成了“校長”了呢。

徐志忠急了,大喊大叫,非跟我要那盤錄像帶,他說我要是不把那東西復制了拿街上去賣,我就是王八蛋。

我一聲不吭,等他發完火,我才慢條斯理地說:錄像帶我全給刷了。再說,你不要臉,我不要臉,那個小妞也不要臉,我還得對老梁負責呢。人家老梁老實巴交的,一大家子人指著他那工資吃飯,咱們不能給人家招事啊。再說,現在幾乎天天掃黃打非,那玩意兒一賣準出事。算了吧。

我還想說點什么,好好勸勸徐志忠,可這時候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一聽,是那個小妞。她興奮地說,明天早上,有個叫“粉紅屋”的桑拿浴室開張,管吃管喝管洗澡,還給請來的貴賓們送按摩,里面的小姐很漂亮,你去不去?去吧,去體驗體驗陌生女人給你洗澡的感覺。我想說去,可這個時候徐志忠兩眼盯著我,我生怕他聽見什么跟我玩命,只好一個勁兒對著話筒亂嗚嗚。那小妞很聰明,她理解了我的意思,放低了聲音說是不是徐志忠在你邊上?明天早上9點半,我在美術館前面等你。嗨!你別忘了把徐志忠那個校徽給借來戴上,有那么個玩意兒特管事,你得學會包裝自己,別總是把自己打扮成流氓樣兒。哎,他要是不借給你用,你得給自己編個官員的名分,要不人家不讓你進去。

掛上電話,我回到徐志忠身邊。這時候徐志忠的眼珠子瞪得像牛眼,好像這口氣真的咽不下去似的。我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拍著他的肩膀說:咱們還年輕,大丈夫不能總是一帆風順呀。明天晚上我請客,咱們好好聊聊,看能不能想個別的什么辦法。譬如請個律師起訴他狗娘養的,或者你先從我這里拿三萬、五萬的去用,再多點也行,先前你幫過我,現在我幫你也是義不容辭。要是不愿意去起訴,也不愿意從我這里拿錢,那就跟我一起干,再有活兒時,就咱倆干,我不找別人了,行不?咱們還是鐵哥們兒,咱們重新打鼓另開張。

聽了我的話,徐志忠狠狠地瞪了我一會兒,然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轉身就走。我一把拉住他說,哥們兒,你別急著走,我這還有件事求你。

說!徐志忠惡狠狠地說。我說把你那個小紅牌借我玩幾天。

徐志忠嘿嘿地笑了,他把那東西從兜里掏出來,拿到我眼前晃了晃,走到窗戶邊,掄起胳膊把那小東西扔了出去。

責任編輯 練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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