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畢業生就業難的問題持續多年后,一個新的群體逐漸浮現。他們中的一些人聚居一處,彌漫著消沉和無奈的情緒。而社會要做的是:讓他們看到未來。
落腳唐家嶺
太陽一往西移,唐家嶺就開始擁擠不堪。保持著幾分鐘一趟的速度,一輛輛公交車,猶如卸貨一般,將滿車廂的乘客“卸”了下來。本來就只夠兩輛車并行的街道上,瞬間便全是人。路邊的攤販開始起勁地叫賣,在渾濁的空氣里已經無法分辨出味道的熟食來。
這是北京市海淀區最靠邊的一個村子,是典型的城鄉結合部。在離唐家嶺車站三四百米的地方,一溜鐵皮架子搭建的平房,靠邊的一間,李竟就住那里。
就在這個被李竟強調是“住處”、而不是“家”的地方,他已經住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的7月1日,李竟從中國農業大學畢業,提著一只揉巴著幾件衣服的箱子、幾捆舍不得丟的書,來到這里。
今年24歲的李竟,2002年從河南安陽農村考上中國農業大學。和高中時對大學的想像很不一樣,等到李竟上大學時,有關大學生跌落凡塵的故事已經遍布于社會。從殺豬賣肉,到賣冰糖葫蘆、烤羊肉串,“天之驕子”的光環已經不再惠顧這一群體了。
李竟回憶說:“我從報紙上看到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現在的大學教育‘收費精英化,就業大眾化。’”
自從1998年中國高校開始擴招,到2002年左右,大學畢業生就業一年比一年難。
根據中國社科院發布的“藍皮書”《2007年:中國社會形勢分析與預測》:2007年,中國城鎮需要就業的人口將超過2500萬人,而新增的就業崗位加上自然減員一共只有1000萬個;而據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對全國114個城市勞動力市場供求狀況調查表明,對高校畢業生的需求僅占新增就業崗位總量的22%,但在2007年,有495萬高校畢業生等待就業。
李竟說,我原本是滿懷理想、壯志凌云的,以為上了大學就可以如何如何,但是入學的第一天,一個師兄就告訴我們,好好學習,希望將來能夠找個好工作。
不過,這些并沒有太影響李竟。在2006年開學不久,學校就業指導服務中心曾經專門組織過一次關于大學生畢業生就業的講座,一個專家講,大學生畢業生就業,應該放低眼光,著眼長遠。
李竟當時甚至覺得好笑,因為那個時候,他參加了研究生考試,正在等考試結果。“我當時就想,我都考研了,著眼還不長遠嗎?”
但是,到2006年春,考研未成功使得李竟極為被動。他突然發現找工作是一件如此令人難堪的事情。
按照規定,到了7月1日,畢業生都要離開宿舍。沒有找到工作的李竟,在老鄉黃玉清的帶領下,到唐家嶺住了下來。
新失業群體
羅平與胡小杰也是大學畢業生。不過一個是大專生,一個來自某所不出名的民辦學校。在李竟住進后不久,只有一墻之隔的他們就混熟了。
唐家嶺村有3000多村民,但外來人口卻有四五萬。而大學生畢業成為這個外來群體中比重越來越大的一部分人。
在黃玉清的介紹下,李竟到中關村找到一份賣電腦的臨時工作。底薪800元,按銷售利潤提成15%。但是一個月后,李竟一臺電腦也未賣出。“還是太靦腆,見到生人張不開口。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和別的人一樣去搶生意。”同在一起賣電腦的黃玉清說。
導購員、營業員、餐廳服務員、業務員、散發廣告傳單等李竟都干過,還一度嘗試找家教做。在他認識的那些年輕朋友中,絕大部分都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也不乏像他一樣的車輪戰般的換工作者。
區別于國有企業下崗職工,社會學家把這個群體命名為“新失業群體”。
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的調查報告指出,目前我國每年實際新增勞動力均在1000萬人左右,只有40%-50%能夠實現就業。其中,15歲至29歲的青年總體失業率為9%,高于目前6.1%左右的全社會平均失業率,而且他們中的大部分為長期失業。
一個新的趨勢是:在北京以及其他一些大城市的城郊,在各所大學周圍,在現實的各種壓力下,一個個未就業大學生群落開始形成。
來自互聯網的一篇文章,這些大學生是這樣自述境遇的:
當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讀大學不要錢;
當我們讀大學的時候,讀小學不要錢。
我們還沒能工作的時候,工作是分配的;
我們可以工作的時候,撞得頭破血流才勉強找份餓不死人的工作;
當我們不能掙錢的時候,房子是分配的;
當我們能掙錢的時候,卻發現房子已經買不起了……
在大學畢業生就業成為社會討論的焦點的時候,有社會學家警告:當大學生畢業就業成為普遍的老大難問題時,他們將對整個社會形成巨大的沖擊。
這樣一群人,與上個世紀80年代在中關村一帶創業的年輕人不一樣。這些大學畢業生見到了更多的繁華與破敗的對比,體驗了更多驕傲與低鄙的落差。
最初,找不到工作,人們把注意力的焦點集中到他們自身問題上——眼高手低,高分低能……不一而足。但是,當他們形成一個群落,發現原來不僅僅是自己沒有工作,空讀了幾年大學找不到工作是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這個時候,對于這個群體的思考就開始了。
2007年,中國政法大學學生蓋森和他的同學們,開始關注蝸居在北京市昌平區沙河鎮的大學畢業生群體。他們在一份“調研中國”的選題報告上這樣認識這個群體:這些人有學識、有文化、有獨立的價值判斷,如果沒有人去關注他們的生存狀況,不去傾聽他們的訴求,近者不利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遠者影響中國社會的穩定。
經濟學家吳敬璉對此也表達了強烈的焦慮。在今年的“中國經濟50人論壇”上,他說:“最近流行的分析,說現在我們社會有兩種(人群),一種叫精英,一種叫草根,或者叫大眾,我對這種分析表示擔憂。”他認為,走向社會穩定,實現持久繁榮,需要有一個橄欖型的社會結構基礎。
而在各個大城市的角落里,漸次出現的大學畢業生廉價聚居地,似乎正在印證這種憂慮:大量受過教育的年輕階層找不到上升的渠道,底端的部分還在擴大,社會的下沉拉力在增大。
誰來改變?
亞當·斯密最早在《國富論》中警示社會排斥的危險。他說,貧困的可怕之處不僅僅是缺少生活必需品,更可怕的是因此導致的被排斥在社會生活之外。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將這一思想發展為:只要有社會的支撐,即使很貧困,他也會接受社會的約束。但如果他被社會所排斥,貧困的處境則完全可能使他漠視社會的規則。
現在沒有看到危險,但我們看到了悲劇。
2005年春節前,北京中坤集團兩名年輕女職工在合租的平房里煤氣中毒。送進醫院后,直接送入高壓氧倉搶救。在醫院待了十天,兩個女孩臉上都留下了疤痕。這兩個女孩都是即將畢業的大學生,還在實習階段,千辛萬苦在中坤集團求到了職位。
因為“不理解好好的人怎么就煤氣中了毒”,中坤公司的董事長黃怒波去了她們的住處。
七拐八拐找到了她們的住處,黃怒波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大雜院,住了十幾戶人家。一進大門,各屋里都有人。”兩個女孩租住的是一間僅8平米的平房,“咱是干地產的,一看就知道那屬于房東私搭亂建。屋里冷得要死,倒不如在院子里曬太陽。那‘肇事’的爐子就在門口,怪不得如此!”
后來,黃怒波在文章中寫道:“現在看來,一個企業發展得很快、態勢很好,也并不一定意味著所有的員工都是受益者。那么,是不是可以考慮,對最底層的員工,尤其是踏踏實實、默默無聞的員工,除了薪水之外,考慮些福利性的待遇?比如說,發給外地員工住房補貼,讓他們住得起樓房,不用再燒煤爐子;特殊雨雪天氣,遲到半個小時左右不考勤;長假時間,多放兩天假,好讓他們回家;工會定期組織他們娛樂、聚餐,等等。我想今年立刻行動,采取補貼的辦法,不讓我們的員工住平房了。這樣,夜里也睡得著,不用怕哪位再出事了。”
但這只是一個做過詩人、有些人文情懷的商人,對自己公司的利益分配調整。對居住在唐家嶺的大學生畢業,或者在其他大城市里守望自己夢想的年輕人,上升渠道的拓寬,并不只是一名企業主的一時善心可以解決的。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本刊有刪節圖:無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