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詞人”許白鳳

《收藏·拍賣》今年第七期發表廈門張人希先生的文章，介紹俞平伯先生的幾通手札，文中提到已故詞人許白鳳先生，張先生在題解文字中將許白鳳誤作李白鳳，兩位“白鳳”都是多藝多才之士，但許白鳳和李白鳳不是一個人，筆者就所知，對許白鳳作一點介紹，權作是對張文的拾遺補闕。

許白鳳(1912—1997)原名漢，字奇光，乍浦人。高叔祖許河，清嘉道間副貢，乍浦觀海書院山長，撰有《乍浦續志》。許白鳳七歲八塾，從丁仙根學古文，后改從張省庵。治印得鄰人顧水澄指教，其父購石料二百斤，供其練習。許隨刻隨磨，磨得像豆粒方才罷休。十六歲繼承父業，初為木行學徒，后任會計。抗戰爆發，木行停業。曾兩度鬻印滬上。抗日勝利后，曾任平湖縣參議會事務員一年，兼任平湖商業補習夜校國文教員，主編《鵡湖月刊》。民國三十六年返鄉與人合辦震泰木行，任經理。業余編成《乍浦黃山志》。建國后，轉營文具業，代客刻章。公私合營后，淡泊自甘，以詩詞自娛。 “文革”后期許白鳳由同鄉好友周振甫牽線，得與俞平伯、趙樸初、夏承燾、章元善、潘淵若等相交，詞詩唱和，往來密切。1984年校點張惠言《茗柯詞選》，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同年，自費刊印《乍浦紀事詩》百首二卷、《白鳳印存》一卷。1988年應邀任《乍浦鎮志》顧問。生前詞作結集有《亭橋詞》，1993年由平湖市政協文史委刊印，收詞400首。身后其弟子編輯出版有《白鳳文集》(陸永祥編)及《白鳳印存》(張宏)。

許白鳳生前以填詞最負盛名，又工篆刻，連同他樸素清新的書法，被稱為“白鳳三絕”。當代著名學者錢鐘書對許白鳳的詩詞篆刻曾作過這樣的評說：“倚聲清麗芊綿與鐵筆之蒼勁，風格迥異，真能者無所不可也。”可謂一語道明兩種風格集于一身的藝林奇象。

許白鳳的詞，吸收現代詞匯，明自如話，又合乎古典格律，將兩者巧妙地結合起來，在詞壇獨樹一幟。錢鐘書譽之為“詞仙”。俞平伯贊：“以白話為詞曲，實是新詩之正軌，妙在自然合拍。”周振甫曰：“用舊詞寫新事物，而有境界，有詩情畫意，故能動人，”詩人周退密評說：“當代詞苑異葩，以此可觀詞學新日交會。古今遞變之跡，詞轉變作風，或將以《亭橋詞》為權輿矣!”陳兼與說： “其作主白描，尋常景物，為人人眼中所見，意中所有。運其巧思，以平淡自然之筆出之。”丁芒評他：“善于融化運用日用口語，因而生動活潑，分外傳神。”包謙六更贊曰：“喜以新意、新名詞，口語人詞，自然湊拍，天趣盎然，為倚聲家開一新面。”劉夢芙所著《五四以來詞壇點將錄》稱“許翁白鳳字奇光，浙江平湖人，為退休基層干部。在詩界交往廣闊，其《亭橋詞》，名家如鄭逸梅、蕭勞、徐行恭、夏承燾、王蘧常、黃君坦、俞平伯、施蟄存、何嘉、陳琴趣、冒效魯、錢鐘書、周振甫、孔凡章等皆有題贊。陳聲聰為之序云：‘其作主白描，尋常境物，為人人眼中所見，意中所有，運其巧思，以平淡自然之筆出之。惟其平淡自然，故其詞之通俗者或似曲，曲之藻繪者或似詞，情趣生動，富有時代精神與生活氣息。’蓋倚聲之道，已歷千年，詞境為前人開拓殆盡，欲以此固有之詩歌形式反映復雜紛紜之現代社會，不得不另求新變。當世為詞者沉沉黟頤，標新立異者亦頗不乏人，而每患根基淺薄，所作或堆砌口號，叫囂浮泛：或乖違聲律，法度全無，反失詞之特美。白鳳翁積數十年之功力，非不能為典雅之詞，然能刻意求新，多寫村鎮田園之生活情趣，用俗語皆精心提煉，陽春下里，天籟交融，在詞壇生面別開，誠卓立特行之士。且人之久飫粱肉，轉思蔬筍，故諸家讀許翁詞頓覺風味新鮮，遂爾交口稱譽也。”

許白鳳作詞主張“日詩新做”，要唱“下里巴歌”。有詞為證：

減蘭，讀報答和施蟄存先生

舊詩新做，指點亭橋前去路。相應和聲，先我長驅有魯兵。觀風舉頌，古調好為今日用。下里巴歌，要比陽春白雪多。

生查子·王老四得魚招飲

黃梅雨水多，淺岸魚浮藻。鄰叟過田淘，捧著魚兒笑。 床頭老酒壺，攜向前村拷。要我來幾杯，隔個離笆叫。

與建國后的大部分詞人比較，許白鳳的詞語言清新生動，很少用典故，更不涉冷僻典故，用白描的手法寫出，明白暢曉，情趣盎然。富于生活氣息，既符合詩詞格律，又自然合拍，因而能俗中見雅，在語言上自成特色。

許白鳳亦善治印，取法清代野逸派印風，簡約沉靜，書卷氣濃郁。一生兩度為職業印人，以鬻印為生，故其篆刻成就僅次于詩詞。許白鳳在詞集《丁卯廬詩》、《亭橋詞》中有不少作品記錄他這方面的甘苦。1963年他填詞《臨江仙》，慶賀西泠印社建社60周年：“漢鑿秦鐫多變化，龍泓崛起鋒棱。千秋一派貫西泠。蘭亭賡雅集，缶老主新盟。 眼底湖山春更麗，花間百鳥爭鳴。淵淵金石有同聲。古香搜碧蘚，藝苑育紅英。”翌年，他作《摸魚兒·刀邊詞》，發誓“要三寸鋼刀，厚薄判今古”，朝朝暮暮地尖鉆犀角，“任黃發垂髫，臨門索笑，喚我老師傅”。一位治印時倔強而執著的老頭形象躍然紙上，感人至深。1980年為友人陳九思制“眾人共養老無能”(陸游詩句)閑章后，賦詞《卜算子》，其中有“漫說無能自有能，多少人忘老”等句，表達自己不服老的心情。 “文革”后，應友人之請，頻頻為學林翰苑名家治印獻藝，獲得同儕的交口贊譽。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周振甫曾撰文在上海《新民晚報》專門介紹過他的篆刻藝術。許白鳳對于自己的印藝亦頗自許，1983年他被錢鐘書尊稱為“詞仙”，便制印并填詞《清平樂》戲答：“非非入想，古調翻新樣。自扭坍琴還自唱，唱得千山皆響。何因喚作詞仙，封章急就刀鐫。小染猩泥顏色，來朝押上花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