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枰中的少男少女④

11．車八進一!…………

如圖1，紅方這步抬車，曲徑通幽，準備穿宮而出，讓金老師暗暗叫好。姜毅卻似乎有些擔心，他連忙拉著小元，跑到隔壁，擺了個前炮平5的變化。“你說，要是楊老師接下來走這步平炮打兵，苗苗該咋辦?”

小元想了想說：“我就馬八進六踩炮，你總要退步中炮吧，我再炮六進七轟士，你只能車2進l，我再炮六退二打雙馬，黑方肯定虧了?！?/p>

姜毅說：“你講得有道理。但黑方畢竟有個空頭炮，局面有點亂，我就怕苗苗控制不住。對手畢竟是楊老師啊?！背烈髁艘幌?，忽然想到另一路變化，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楊老師假如真的前炮平5，我們就走馬八進七，黑方得走炮2進2吧?我就車四平五，先消掉黑平炮抽車的棋?！?/p>

兩個人擺了擺，覺得不管黑方怎樣走，紅都不錯。黑如接走馬1進3，紅就炮七進四；黑如炮5平6，紅就炮六平五架中炮。至此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姜毅說：“我怎么比自己下還緊張?”小元笑道：“我才不緊張呢。我對苗苗有信心。”

二人急忙又跑過來觀戰。見楊老師已經走了車8進6，何苗苗也如愿以償，走到了車八平四。

12．…………后炮平4

13．炮七平八車8平7?

金老師見到這步棋，知道老楊又耍起走鋼絲的故技。依他看來，黑方此時穩妥的下法是車2平1先避一手，雖然委屈，但戰線漫長，何苗苗畢竟功力尚淺，在長距離的周旋中，要想戰勝大師，絕非易事。因他牽掛著外面的客人，雖然依依不舍，還是悄悄走了出去。

14．馬八進六!炮4進5

15．炮八進七馬1退2

16．馬六進四!炮4退6

17．前車平八!炮2平5(圖2)

至此形成圖2局面。這幾著棋，何苗苗走得剛勁有力，十分果斷，令楊老師暗暗稱奇。小丫頭長棋了!和幾個月前相比，進步明顯?？磥泶蠼饹]少花費心血。苗苗雖然不是楊老師的學生，但他同樣為她的進步感到由衷的高興。

18．車八進四!…………

姜毅和小元對視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贊許和興奮。這步進車下二線，不吃馬而捉炮，深明大義，擊中要害。苗苗太棒了!兩個人都在心中暗暗喝彩。楊老師搖頭苦笑，只得采用苦肉計，暫解燃眉之急：

18．…………士6進5

19．車八平六士5進6

20．馬三進五車7平5

21．仕六進五馬2進3

22．車六平三!馬3退5

23．車三平四車5平8

24．前車退一!…………

楊老師見紅方伏有前車進二，將5平6，馬四進三的殺棋，又不愿退車下二線苦守，形成坐以待斃的局面，只得：

24．…………馬7退8

25．馬四退二!

近乎完美的最后一擊。

“太漂亮了!”馮小元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姜毅擰了他一下，楊老師卻哈哈大笑，爽朗地說：“好，好!小苗苗又長棋了!這盤棋下得真不錯!老師輸了，但我比贏了還高興!哎，大金呢?你們金老師呢?”

金老師早聽見了楊老師的笑聲，聞聲跑了進來。

楊老師起身笑道：“大金啊，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你的心血沒有白費呀!我看這個何苗苗，真是棵好苗苗!丫頭，好好跟著金老師練，不驕不躁．兢兢業業，將來必成大器!”

何苗苗不好意思地說：“哪兒啊，我還差得遠呢。姜毅、小元他們，都比我強?！?/p>

何苗苗知道姜毅的家庭狀況后，產生了一種親近感，好像她和他是一個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他母親和她媽媽實在太像了。苗苗雖然沒見過姜毅的母親，但能想像出她的模樣。那是一個善良卻多災多病的女人，精打細算過日子，有一雙靈巧的手，和不怕吃苦、不知疲倦的品格。除了希望孩子能有點出息之外，還有什么別的要求呢?

姜毅看起來和自己一樣，懂得孝敬父母，會做家務，不亂花錢，一直把下棋作為嚴肅的事情。他知道發奮，知道過日子的艱辛和控制自己的欲望。誰不想吃好穿好，誰不想玩個痛快?但是不行。咱沒那個條件，咱不和別人比，要比就到棋盤上去見個高低，要比就比彼此的智慧、勇氣和堅韌不拔的毅力。

不知不覺中，苗苗看姜毅的目光，平添了許多柔和，還有信任和支持。他臉部的線條，是那樣完美，幾乎挑不出半點毛病。他微微下撇的眉毛，一笑就呲的虎牙和稍許招風的耳朵，現在都成了可愛與個性的符號。

如果說何苗苗看姜毅看來看去看到的都是優點和好處，那就錯了。現在她一眼就能發現他身上的問題?！澳愕囊路摀Q洗了……沒事時你把頭發梳梳，看亂的，跟雞窩似的……下次洗臉時用毛巾把耳朵眼擦擦，耳屎都結成鍋巴了。還有耳朵后面，也打肥皂搓搓?！焙蚊缑绯３氵@樣小聲嘀咕。

她的聲音小得剛好能夠讓他聽見。女孩子好像天生就有這種本領，天生就能夠像經過專業訓練的特工那樣，泰然自若地完成某次秘密接頭而不被人發現。何苗苗在說這些話時，眼睛一直看著別處，她不是不愿正眼兒瞧他，是他的臉上和眼睛里有某種化學物質，這種化學物質只要接觸她的目光，就會產生化學反應，她的臉會像PH試紙一樣，瞬間變得通紅。

心里多了一份微妙的情感，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覺得生活充實了，像冬天揣著一個暖洋洋的電手爐；像連雨天突然放了晴，一縷陽光透窗而入，正照在她的書桌和棋盤上。棋局里的枯燥變化，生動起來。一根青菜、一塊豆腐，嚼在嘴里，也變得有滋有味。

壞處就是走神，分心，說來就來，一來這棋就沒法下了。有時算來算去就是算不清。金老師的批評倒還比較婉轉，他說：“怎么回事?這個變化復雜嗎?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最可恨的是姜毅。姜毅有時幫她復盤，和她對局，見到臭棋，不但沒有比別人更多的理解和體諒，反倒更加不客氣，好像比金老師還要嚴厲?！霸趺催@么臭啊!你當是下圍棋哪!你這碼磚頭啊!搞什么嘛!不愿下，不下就是了!把我時間都耽誤了!”

何苗苗氣得眼淚差點掉下來，氣憤地說：“不下就不下!有什么了不起?”

春節過后，班上又添了幾個新同學，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她的名字怪得很，是四個字，叫錢龍格格。原來她爸爸姓錢，媽媽姓龍，這種取名方式現在據說很時髦。大家嫌四個字太繞嘴，索性叫她格格。格格個子特別矮，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看上去就像一年級的新生。

小胖子趙海喜歡逗悶子，說：“格格呀，你這個錢龍，是不是乾隆皇帝那個乾隆?你是皇帝的女兒呀!”

格格一撇嘴說：“乾隆有什么了不起?你把他叫來，我和他下一盤。”

趙海笑著說：“他來不了了，你先和我下一盤吧。”

姜毅說：“胖子，你別高興得太早。能到這個班上來的，就差也差不到哪兒里去。”

趙海挽著袖子說：“小菜一碟。你們看我怎么收拾她!”又對格格說：“別說你是乾隆的女兒，就是玉皇大帝的千金，我也把你斬斬剁剁，包成餃子。”

格格也不示弱，掐著小腰回道：“你看你這一身死肉，還是讓我來幫你減減肥吧?！?/p>

兩個孩子擺下棋子，趙海說讓格格先走，格格說不行，必須猜先。趙海沖姜毅擠擠眼，姜毅會意，便拿了一紅一黑兩枚棋子握在手里，故意把藏著黑子的那只手伸到胖子面前，胖子說：“就是它了。”姜毅攤開巴掌，格格這才拿了紅棋。

格格看上去雖然矮小，走棋卻不慢，十幾回合下來，兌了一只車，雙方居然旗鼓相當。趙海看到紅方一只炮自塞相眼，是個弱點，故意挺卒過河，誘紅飛相，形成圖3局面。

姜毅、馮小元、何苗苗等人都在旁觀看，顯然紅方不宜用相飛卒，因黑方會接走炮5平1，強行從1路底線發起攻擊。問題是，紅相不能吃卒，這只卒等于順利過來了，直接威脅紅三路馬，感覺黑方的形勢一下子就占了上風。

大伙正在替格格想著，格格竟然走出后炮進八!

石破天驚!這手棋搶先發難，十分兇悍，黑方不能將5平4吃炮，否則車四進三，將4進1，車四退一，將4退1，車四平八捉雙馬，紅方大占優勢。

趙海一個勁地搖頭，想了想，只得馬2進3，紅接走前炮平四，黑方車8進4。也許是格格殺得性起，竟然隨手炮四平七又翻打黑象，此步一出，姜毅暗暗嘆了口氣。在姜毅看來，這步棋當然應該炮四退二捉馬，繼續貫徹爭先的原則。炮取底象，實在是因小失大，被黑方卒7進1，反奪先機。這種棋，一著之先，是誰也差不起的。

果然不出所料，由于格格錯失先機，被趙海一路反擊，竟將好端端的一盤勝局給送了出去。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編輯 志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