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正如你看到的
身體不過是物,
而頭發是半個靈魂。
被暗夜的風撫摸了無數次,
還不夠水流那么舒暢。
千頭萬緒,已經理不清了。
還沒等童話里的小公主長大,
森林里的樹就變得擁擠,
就阻止了私奔的步履。
雪滿世界地飄啊,
安娜身上的披巾
和身下的鐵軌說:
“愛比死冷。”
“不能再往前了。
下一站能到哪里呢?”
托爾斯泰上個世紀
就下了火車,
就病了,就去逝了。
我小說中的女主人公
總愛坐火車,
卻害怕火車到站。
因為她擔心火車一到站,
就走到頭了。
“你沒有青春,
沒有愛,連親情都不要,
你能走多遠?”我寫道:
“你甚至不像安娜——
她有美貌和絕望,”
“歲月都經不起顛簸,
人老了,當然只能背對鏡子生活。”
你看——
“他們很無聊,我們很焦慮。”
我還沒有讀完這首詩,
火車就到站了。火車到站了,
剩余的愛已經沒有力氣向前了。
“人來人往的,最后都像被砍的樹——
一部分成為棟梁:
一部分成為棍棒:
一部分變成紙或灰:
還有一小部分,僥幸成7身體的棺木。
可現在還沒有天封地鎖,
你可以回家,或者找個地方取暖,”
“我心緒不寧”
有些秋天的陽光照在
我的速寫本上。
我要畫下的不是陰影,是一根煙頭
燒了一縷斷發。
還有那個清潔工
她每次打掃我的窗前都要說:
“多好啊!
你有那么多的時間。
不做別的,只發呆。
“你看我,這么多年了,
還要這樣——
打掃。洗衣。做飯。
還要關心他們的精神。”
我能說什么呢?
風把一片落葉吹到我手上。
風讓它如此不安——
“他們都浩浩蕩蕩地在前面,
我一個人在后面,什么都看不見。
還有什么前途呢?
只能跟著風飄呀飄,”
這些話要說給落葉的女兒聽嗎?
她們如此自信,
“我們豐腴甜美,花枝招展,
世界當然是我們的,”
可是風讓白天不安,
讓夜晚也不安:
“那么多的青春,那么多的呼喊,
從喉管開始彌漫,
然后漸漸變弱,漸漸飄遠,”
我不要別的,
只向人生索要詩句。
風吹,葉落啊,
我心緒不寧。
所以,我東掃掃,西掃掃,
是想把思想的葉片掃到一起。
“可我單薄苦澀。岌岌不安。
擔心那個一聲不響的人
無情地,
刮起颶風,”
它讓白天不安,讓夜晚也不安。
那個人不是別人——
死亡讓人如此不安。
(選自《長江文藝》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