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殘照時分,落日把最后一抹余暉掛在樹梢。頎長健碩的導彈棕,如婷婷少婦,綽約婀娜,款款生姿。幾株大樹的腹徑足有半米,像懷孕的女人。這在滇南的崇山峻嶺不算稀奇。
汽車就著下坡,停在棕樹林里,打不著火了。剛才副連長急得罵罵咧咧,他準備帶車去馬關縣城拉給養。
老兵王六年四平八穩吃罷晚飯,端著空飯盒走向汽車。先是背靠棕樹點上一支“大重九”深吸幾口,迷離著眼睛,很過癮的樣子。
其實六年也著急,他知道任務耽擱不得,何況這是前線?可他故意矜持著。老兵了,啥陣勢沒見過?手里這臺老解放跟了他五年,從東北到西南,被他玩得孫子似的,乖巧得狠,今天卻耍開了小脾氣。不過,六年心里有數——它欠捅咕了。
天沒有一絲風,寬大的樹葉一動不動。順著樹干往上望,落日前的天空是橙黃色的,給人一種說不清的壓抑。環顧周遭,六年看見東南方遠處的山坡騰起一股白煙,不知是什么樹跳動著歪向一邊,接著就聽到一聲沉悶的爆炸。他知道這是敵人的干擾炮擊,沒有規律,也沒有準頭兒。不過,也有人不走運被炸傷亡的紀錄。好在運輸連的營地超出了敵人火炮的有效射擊距離。六年看著光溜溜的樹干,琢磨著如果炮彈打過來,是躲在前面,還是后面?
他苦笑一下,對自己無聊的想法做了否定。連長胡建國說了,咱是汽車兵,離死遠著哩。如果躲不過,那是命中注定,該死該活屌朝上吧!
這話讓他想到了老婆安茹。這種屌朝上的玩法還是安茹教他做的。那是跟死沒有關系的美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納悶,才結婚的安茹咋就會這一手?
六年掏出前幾天安茹的來信,老婆說家里都好,三冬當村長了,村里分地了,可惜咱們沒有孩子。三冬說了,要不然咱也能多分三畝七分地。六年納悶,堂哥三冬打小兒就欺負他,在村里不干正事,他憑啥當村長?六年還納悶,去年秋天探家,沒少跟安茹忙乎呀,朝上、朝下都操練過無數次,安茹咋還不坐胎?要不是部隊電報追他歸隊,安茹興許就有了。
六年伸手摸著導彈棕的腹部,感覺著安茹,就像這樣……咳!
有了也白搭。俗話說:貓三狗四豬五羊六,女人生孩子少說得十個月,真要有了,也貓在安茹的肚子里。他又傻笑著否定了愚蠢的想法,拍了拍大樹的肚子。
不過,六年真想又白又胖的安茹。結婚兩年了,在一起還不到兩個月。第一次是回去結婚,歸隊的前一個星期,倒霉敗興,安茹來身子,六年這個急呀!
上回探親沒到假期,收到了部隊就兩個字的電報:姨等。落款是詹為民。六年心里咯噔一下,當兵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電文。這個意思他明白,新兵連長就教育過,姨等是部隊進入一級戰備,詹為民的意思是戰士為人民。
任安茹咋個纏著也不行啊!女人變著法兒折騰他個夠,六年還是提前回到部隊。唉——都是成心和他別扭又沒辦法的事,管她從哪兒學得朝上、朝下呢?
副連長在山坡那邊大聲責問,老王!車子怎樣?到底能不能出?
啊呀!壞了!六年罵自己,你裝什么老師傅?著急忙慌過來修車,咋就胡思亂想了?沒出息呀,沒出息……
副連長晚他三年當兵,連倒車都不會,可人家是領導,官大一級壓死你。
其實車子沒啥大毛病,上午拉水,下午買菜,跑起來呼呼的。咋就是打不著火了?六年麻利地檢查車子,化油器、火花塞、油管和電瓶全過了一遍,都好好的,今天真是怪呵!
媽的,要命的命令!明天拉給養就不行?官不大,僚不小。六年著急了,他還想試試。搬塊石頭掩住車輪,打開車門掛空擋,取出搖把跳下車。
握著這根拐彎的鐵家伙,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安茹,媽的,這丫頭跟誰學的,還會玩朝上的?我咋就不懂?帶著一股怨恨他把搖把插進孔中使勁。
真沉呀,咋搖不動?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鉚足全身力氣,像對付安茹那樣,狠命一下子,車子突然發動,手被震得麻酥酥,下面那塊酥松的石頭就碎了。
他被保險杠推著,軟軟貼在導彈棕隆起的腹部。“噗!”翹起的搖把頂進了胸脯,他想叫安茹,嘴使勁張大了,就沒再合上。瞪大的眼睛,看著樹縫間的天空由橙黃變黑,變得黑黑的……
車弄著了呀?!是副連長的聲音。老兵王六年隱約聽到副連長在非常遙遠的地方,非常高興地呼喚他的名字:
——老王!咱這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