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事件

我出來很長時間了，出來的時間越長我就越想家，越想家我越不敢回家。我有一種感覺，倔驢不會無緣無故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我得把他找回家。出來時是我們倆一塊出來的，回去還得我倆一塊回去。掙錢多少現在對我來說沒多大意思了，我一門心思全在倔驢身上。

我和倔驢是不出五服的兄弟，我比倔驢大一歲。倔驢喊我爹叔。我和倔驢打工去了一家煤窯，幾個月沒領到一毛錢工錢。有一天早上我一醒來就發現倔驢不見了。

我找窯主要工錢，窯主把我揍了一頓，窯主說倔驢逃跑的時候偷走了他的手機，還說我再鬧就放狗咬我。在月黑風高的一個夜里，我用酒泡的饅頭醉翻了窯主的那條狼狗，偷了窯主的手機，逃了出來。

我得找到倔驢，我們一塊兒回家，侍弄好家里的一畝三分地，再娶個媳婦，哪里也不去了。我喜歡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這首歌。我現在只有無奈沒有精彩。

倔驢常念叨有空要看看缸瓦市的姑娘，他是聽村里的馬虎爺說的。馬虎爺說缸瓦市的姑娘，嘖嘖。馬虎爺說這話的時候老是吸溜嘴里的口水，我能看到他的喉結一突一突的，像蛇吞雞蛋那樣游動著。馬虎爺說，嘖嘖。后面就沒有下文了。倔驢在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學著馬虎爺的樣子說，缸瓦市的姑娘，嘖嘖。然后就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很晚才睡。我感到倔驢一定來缸瓦市了。

我賣掉那龜孫窯主的手機，在缸瓦市的一個道旁擺了個水果攤，我一邊看路邊的行人一邊吆喝，一連好多天了我也沒有看到倔驢的影子，我有些灰心。

今天的人特別多，我希望能在人流中發現倔驢。人越來越多，紛紛向同一個方向涌去。我的水果攤子幾次險些被人群撞翻。我能夠清楚地聽到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從一個方向傳過來。我看見了一隊人騎著高頭大馬，他們穿著紫色的制服，腰里斜挎著很長的刀。領頭的那個抽出刀來一下子挑翻了我的水果攤子，水果撒了一地。周圍的人紛紛后退，把滿地的水果踩得血肉模糊。

我聽見雛雞打鳴似的汽笛鳴叫聲，有幾輛汽車開過來，每輛汽車上面站著很多人。他們一溜排開，在背后插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搶劫犯還有強奸犯還有殺人犯的字樣。他們由穿著紫色制服的人押著。穿紫色制服的人胯下的軍刀閃得我睜不開眼。

我忽然覺得倔驢就在我的附近，我驚慌地向四周踅摸。我看到倔驢了！他站在汽車上邊，背后插了一塊牌子。我的親娘，倔驢是殺人犯！我有些眩暈，我急忙扶著了身旁的一棵樹。

我在汽車的后邊追，嘴里大聲喊著倔驢的名字。

倔驢顯然看見了我，他朝我努了努嘴。

我跟隨著人流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廣場上。廣場的一端是個主席臺，上面坐著紅光滿面的一排人。挎軍刀的穿紫色制服的人站在兩旁。倔驢被五花大綁著跪在那里，他想抬起頭看看什么，穿紫色制服挎軍刀的人一腳踹在他的肩膀上，倔驢的臉一家伙跌在地上。那人把他提溜起來，嘴里還說著什么。

我從高音喇叭里聽見，倔驢被判處死刑并立即執行。

倔驢被汽車拉走了。我的親娘啊，我暈倒在人群里。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感到自己的人中一陣疼痛。我睜開眼睛看到倔驢在搖晃我。我知道我也到了陰間。我摟著倔驢抱頭痛哭。我哭著說倔驢你為什么要殺人呀你干嗎那么傻呀。

倔驢說哥我沒殺人呀我沒死呀。

我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我說我們沒有死？倔驢搖晃著自己手里的錢，說，沒有呀，我剛才那是當替身，你看，這是他們給我的報酬！

倔驢說他們上級來檢查，完不成指標要撤他們的職務，就找我當替身了。其他的也都是假的。糊弄上邊的。

我又大哭起來，我的親娘呀，你可嚇死我了……

倔驢說，走，咱們先喝酒，喝完酒我再給你找個缸瓦市的妞泡泡，缸瓦市的妞，倔驢說，嘖嘖。

喂，醒醒。我被誰踢了一腳。我惺忪地睜開眼睛，是一張蠻橫而猙獰的臉。

這里不允許擺攤！那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