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我漂亮

雖然離了婚，帶著一個孩子，心怡仍然是一個吸引人的美人。不過，同年輕時那種光彩奪目比起來，到底不一樣了。在機場見到華建時，她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這種變化。

他們是大學校友，都是文藝社團的成員，一起演過羅密歐與朱麗葉。華建比她高兩個年級，畢業后到美國留學，然后移民去了新加坡，在國立大學當教授。屈指算算，他們已有11年沒見面了。這11年來人事輾轉，他和她竟然都離了婚，各自帶著一個孩子。

半年前，華建從一個朋友那里偶然得知她的消息，就留了一個心。后來，他給她打電話，仍然像從前一樣，叫她丫頭。心怡哭笑不得，說自己已經是丫頭的媽了。華建就笑起來。他們開始聊到各自的孩子、婚姻。后來他問她，是否考慮一下和他結婚的可能。

對心怡來說，這當然是一個理想的選擇。離婚之后，她一直希望能再建一個完整的家，但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選。華建是知根知底的人，說起來，如果不是當初各自有主，她和他很可能就成一對了。

這樣，他們開始通電話，發郵件，傳彼此的近照。到了暑假，華建決定回國來看她。那天她特意請了假，用了半天時間做蒸汽浴，做美容，做頭發，等等。然后化上細致的淡妝，穿上雅致的衣服，去機場接他。

在機場的人群里，老了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彼此對望。華建先開口，說，你怎么這么瘦？不是，是憔悴。心怡心里咯噔一下，一個早上建立起來的自信頃刻間就瓦解了。她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是嗎？華建伸出一只手挽住她的肩膀，體貼地問，是不是工作太忙太累了？心怡說可能吧。狠狠心又補充一句，到底老了，經不起累。

華建斜她一眼，輕輕一笑，在我面前，你也說這種話？

這句話，讓心怡感到一些釋然。華建是王子，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然而畢竟也老了，眼角是深深的幾道皺紋。

吃完飯，華建坐在沙發上翻看她的相冊，從小時候到現在的。看著看著他就對她說，丫頭，考慮一下，同我結婚吧。心怡愣了一下。華建說，我不知道是因為生活的壓力，還是別的原因，你看起來要比照片上老很多。心怡說，那是自然的，我現在已經34歲了。華建說，我希望能為你分擔一些東西。至少，生活環境會好一些，不至于那么動蕩，不至于老得那么快。

心怡看著他無奈地笑一下，內心的自信繼續瓦解。你確定你要同我結婚嗎？你要知道，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丫頭了，既不年輕，也不漂亮。

華建說，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你同我現在都不年輕了，按生理年齡來說，我還有十年好光景，你會更多一些。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好好珍惜。

心怡聽了這番話，半天沉默不語。第二天，她同華建逛商場。華建要給她買一只LV的挎包，她說不用，天天擠公交車，背這樣的包不合適。華建說，總有些場合是用得著的，女人嘛，總要有幾件名牌的東西，包啊衣服啊什么的。他看看她身上那套休閑的棉麻長裙和平底麻編涼鞋，又懇求說，以后，照顧一下我的感覺，偶爾也穿穿高跟鞋好嗎？高跟鞋可是年輕女人的專利哦，以后想穿都穿不了的。

心怡說好的。但是她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總覺得有點兒什么不對勁兒。華建回新加坡之后，他們照常通電話。有一回心怡剛到家，正吃著東西，華建的電話來了，問她在做什么。她說在啃豬蹄。他說，吃這個，不怕胖嗎？她幽幽地說，我想長胖一點兒呢，你不是嫌我太瘦嗎？華建就笑，說，可也別太胖了，你未來的老公還是喜歡你苗條的樣子。

心怡放下豬蹄，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漸漸地，同華建聊天，心怡就有一種越來越沉重的感覺，覺得自己已經老得沒有希望，難看得沒有希望。他同她談婚論嫁，她也怏怏地提不起興致。

又過了半年，她認識了一個比她小半歲的攝影師。有一天他來她家玩，翻看她以前的照片，說真漂亮。她自嘲說，我以前可是個美人哦。攝影師抬頭看看她，說，你現在仍然是，很特別的美。她一下子不說話了。半年之后，她嫁給了這個攝影師。

王成摘自《百花園》200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