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川藏線的一段,是世界上最險的公路中最險的一部分。第一次過101時正是初春,天氣還相當冷,氣溫基本上還只有零下幾攝氏度,高原上好多地方都還在下著雪。
從小城出發,我的心就一直都在寒冷的空氣中打著鼓。不是因為路險,而是因為我座位后面的一條大大的藏獒。它是和一個藏族同胞一起上車的,叫尼瑪,頭大、毛長,形如獅、體似虎。

第二天下午一點,車子到了一處河邊。旁邊的人說,車子現在已經進入了101路段。我的心驟然提了起來。果然,沒多久,司機加拉就吩咐大家下車步行。大家下車,一看,車子正停在河上的一座鐵索橋邊。看河,水流湍急,河面上好多地方都還結著厚厚的冰層。鐵索橋全是用鐵板及鐵鏈構成,很窄,橋面離河面大約兩三米遠的樣子。河的對岸就是“101道班”所在地。幾個工人正在房子前面望著對岸的我們。
等全體乘客包括尼瑪在內全都下車了,加拉又發動了汽車。他對我們說,讓我們必須等他把車子開到對岸了才能步行過去上車。
然后,我們就看到偌大的一個車子顫巍巍地以極慢的速度開上了橋。橋面剛好容下車子的體積。車一上橋,整個橋身就馬上急劇地晃動了起來。我們全車的人都站在河岸邊屏住呼吸盯著在橋面上緩緩行駛的汽車。尼瑪也沿著河岸跑個不停。
正當車子在橋上緩慢地行駛時,尼瑪的身影不知什么時候竟也到了橋面的中央!全體人員都驚呼了起來,但尼瑪卻仿佛并沒聽見,仍是站在橋面上汽車留下來的一點空隙里與車子一齊向前同行。我們看到,車子在向前行駛的過程中,不知什么時候車門竟打開了。
那藏族同胞桑多很是焦急,他干脆往橋面上跑去。在桑多的腳剛踏上鐵索橋并向前邁動腳步的一剎那,汽車卻突然在橋面上又打了一個晃!
鐵索橋的兩邊只有簡單的護欄。桑多一手扶著橋上的簡易欄桿,一邊小心地往前走。到了車尾,他開始輕輕地呼喚尼瑪,尼瑪這一次好像聽到了桑多的聲音,它停了下來,轉過頭,面向桑多。
這時我們在這邊岸上的人才看清了!原來尼瑪的嘴里,竟然銜著一個紅色的包裹!而我們都清楚地記得,桑多上車前,就曾提著這樣的一個包裹!當初他上車時因為來晚了,車子頂棚上的貨架已裝滿貨物,無奈之下,便只有將自己的這個小包裹放在了車門邊的一處小空隙旁。
我們都明白了。一定是剛才車子的門自動打開后,因為車子的晃動,桑多的包裹就從車子上滾到了橋面。尼瑪看到了,便馬上上橋,護住了主人的包裹!
而尼瑪一回頭,就看到了桑多,它又馬上放下了嘴里的包裹,一個轉身,就從前面回到了桑多的身旁!這時,橋面又一晃,桑多一下沒站穩,身子就向著河面上倒!剎那間,我看到尼瑪的嘴,也如閃電般咬向了桑多的衣角!
幾秒鐘的工夫,就聽得“撲通”的一聲,桑多和尼瑪都掉到了河里!
我們看到,一只狗和一個人正在水里不停地撲騰著,狗正奮力往對岸游,它的嘴里還叼著人的一個衣角!
在汽車終于過了河的一瞬間,狗和人也同時到了岸上!
我們上了橋,向對岸跑。
過了河,我們看到桑多被河水嗆暈了,人事不省。大家把他送到養護段的房子里,工人們立馬生起了火。尼瑪全身濕漉漉的,伏在屋子的一角,我們都顧不上它了。
沒想到,桑多剛被送到火邊,尼瑪就又沖了出去。
我們看到,它又一次跳進了冰冷的河水里。
它像剛才一樣,在河水里奮力地游著。我們都不解地望著它。
十多分鐘以后,它才又上了岸。這一次,它的嘴里拖著那個紅色的包裹!
原來,它是去河里找桑多的包裹了。
它一上岸,我們就都圍了上去,卻發現尼瑪倒在了岸邊。我們靠近,它又立刻抬起了頭,睜著兩個銅鈴大的眼睛盯著周圍的人,整個身子也在盡力地向著身邊的包裹靠攏。但它的身子卻基本上已不能動彈,無奈,它便直起了脖子,向著我們狂吠。這時,我們發現,它的身子的某個地方,正在“汩汩”地流著血!血已染紅了一大塊河岸。
我們馬上叫出了剛醒來的桑多。
一看到桑多出來,尼瑪就松懈下來。它的頭終于無力地伏在了地面上,眼睛也終于慢慢地合上。
桑多上前,抱著尼瑪,一個勁地哭。
后來在給尼瑪收拾遺體時,我們發現,它的腹部,有一條七八厘米長的傷口。
據有經驗的人說,一定是尼瑪在河里拖著桑多和包裹上岸時,一邊游還要一邊破河里的冰!而河里的堅冰,好多時候比鋼鐵還要堅硬!在沒有一點防護的情況下,尼瑪也就注定要被那些堅冰劃傷身子!
汽車又出發時,太陽才剛剛探出它的身影。而101路段上,一雙剛毅而忠誠的眼睛,卻永遠地留在了太陽底下。
“尼瑪”的藏文意思,就是太陽。
徐芬芬摘自《西藏文學》總第16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