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十天

張文躍／譯

有位先生五十多歲，是個部長。他的妻子是個賢惠的女人，家里有個獨生子，正在名牌大學就讀?？梢哉f，他的家庭是個完美的家庭。

有一天黃昏，在回家的路上，旁邊突然有個人和他搭訕：“還有五十天?！薄笆裁?？”他抬頭望去，一個身著黑色服裝的消瘦男子正在身邊走著?？床怀瞿挲g有多大，只是給人感覺很蒼老。

“你說什么？”他還想再問，正在這時，從后面走過來的公司部下和他打招呼：“你好像精神不太好。”他說：“剛才有個莫名奇妙的家伙和我說了幾句話?！辈肯抡f：“是嗎？我沒注意有誰呀！如果有人和你說話，我是不會貿然過來打攪你的?！?/p>

他很了解這個部下的性格，那可不是個愛信口開河的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8943;#8943;大概是幻覺吧。也可能是旁邊走過的人說了句話，正好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然而，這絕不是幻覺，第二天他就完全明白了?；丶业穆飞希钟腥撕退钣槪骸斑€有四十九天?！庇质悄莻€陰森的家伙。那人緊挨著他一起走過了檢票口，既沒有出示車票，也沒有出示月票，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檢票員好像什么都沒看到似的。站在月臺上的時候，他說：“你說清楚點，什么還有四十九天。”那人說：“是你的人生?！?/p>

一股冰涼的東西掠過他的后背，他還想再問，可那家伙已經在人群中消失了。他頓覺毛骨悚然。人總是會面臨死亡的，他以前也曾有過這種不祥的預感?？蛇^后很快就忘掉了?，F在，一切都成了現實！自己被死神盯上了！

第二天，他去醫院檢查了身體。大夫對他說：“一切正常！你很健康！”走出醫院時，已是黃昏時分，黑衣男子又來到了他的身邊，說：“還有四十八天?！彼卮穑骸俺忻商嵝眩蠓蛘f我一切正常。”男子說：“大夫能預防事故發生嗎？”他一驚，說：“你是想說我會碰上事故嗎？”男子說：“不一定，人生有各種各樣的終結方式?！蹦羌一镎f完，又蒸發了。

第二天是雙休日，他去了神社。參拜過后，又到寺院去，求神佛保佑。回家路上，他還去見了一位口碑很好的占卜師，得到的回答倒是，只要打起精神好好生活，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是，還是沒用?；丶衣飞?，那家伙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對他說：“還有四十七天?！彼f：“為了趕走你，我剛剛去求神拜佛了。”那家伙說：“如果神社、寺廟什么問題都能解決的話，世界就會比現在美好多了。別再往無聊的事上浪費時間和金錢了。”

他半信半疑。不管怎么說，身體一點兒事都沒有，怎么可能就還有幾十天的活頭了。一定是妄想或幻覺，誰聽說過什么死神？還是照舊生活吧！可是，那家伙卻并未消失#8943;#8943;

“還有四十天。”“是嗎？”“像你這樣的人真少見，我在旁邊看得都心驚肉跳。我覺得你應該好好想一想?！蹦羌一镞珠_嘴笑了笑，陰森森的臉龐一瞬間扭曲了。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實、清晰，他突然相信了。那家伙是貨真價實的死神，而自己再過四十天必須死，這是不能改變的命運。

當天晚上，他幾乎一夜未眠?！斑€有三十九天?！钡诙炻牭竭@句話后，他再也不能忍受這種折磨，就想到了自殺。他從地鐵的月臺撲向了飛馳而來的電車?？墒牵睦锩髅鬟@么想著，身體卻不聽使喚。他正在琢磨其他的死法，那家伙又出現了，說：“我說三十九天就是三十九天，你根本不可能去改變它?！?/p>

原來是這么回事！一直到那天為止，想提前死都不行。既然是這樣，還不如先玩個痛快。他向公司請了假，準備去國外旅行。妻子知道后，很不滿，他告訴妻子，別擔心，他已增加了生命保險金額度。有了這些錢，足以彌補自己的旅行花銷，不必為生活犯愁。

他出發了，在外國玩了一大圈。玩得太痛快了，死神帶來的恐怖感不那么強烈了，可事態一點都沒有好轉。他一回國，在黃昏下的機場外，又見了那家伙：“看樣子玩得很高興吧？還有十三天?！甭牭竭@句話，他徹底泄了氣，怎么辦都沒用。

回家后，他開始喝酒，一日接一日地喝，妻子和兒子終于忍不住了，問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嘆著氣：“說實話，我被死神盯上了。一到黃昏他就出現?！薄伴_玩笑#8943;#8943;”“猜你們就會這么想，我自己開始也不相信。可惜這就是現實。那家伙每天肯定出現，告訴我還剩下多少天?！逼拮诱f：“你前一段時間突然到神社去參拜了一次。那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嗎？”他點點頭。妻子驚慌地說：“聽你這么一說，我想起這段時間你做事的風格真不像平日的你。那到底還剩下多少時間呢？”“昨天跟我講還有十二天?！薄笆裁?8943;#8943;”

妻子號啕大哭。兒子表情凝重，說不出話來，正鬧得不可開交，那家伙又出現了：“還有十一天。喲，家里真熱鬧。”他說：“這還不是托了你的福。真不如不和老婆講。”那家伙說：“別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他開始感覺到對方竟還有點兒人情味，兒子在旁邊說：“爸爸，你在和誰講話？”“就是那個死神，你的眼睛看不到。好了，別說了，大家喝酒吧#8943;#8943;”他一邊向妻子勸著酒，一邊說：“我明天上班去，在那里干了那么長時間了，應該給工作畫個句號，省得給后面的人添麻煩。”

他第二天打起精神，有條不紊地工作。他告訴部下們每個人工作上應該注意的細節。但那家伙還是照常出現：“還有七天哦。”要告訴部下們的事都說完了。他去面見了公司總經理，交代工作，接著又對公司的每個人做出了評價?？偨浝砺牶筮B連點頭：“太有參考價值了，可以作為公司改革的重要依據?！?/p>

“還有三天?！?/p>

他徹底想開了，和學生時代的好友一起去酒吧喝酒。

“還有兩天?！?/p>

吃過晚飯后，他對妻子說：“應該還有兩天，感覺真是有點怪。要是還有一線希望的話，我也會努力到最后的。可現在做什么都是白搭了。現在什么都告訴你吧，咱倆結婚后，我有過外遇。原來想至死都不告訴你的，原諒我吧。”妻子說：“還有什么不能原諒呢？實際上，我也有過外遇。”他說：“這我倒不知道。真想發起怒來揍你一頓，一想還有兩天，也就無所謂了。原諒你了，人無完人嘛！”這時，兒子也走過來小聲說：“爸爸，實際上，我偷過你的錢，原諒我吧！”他說：“沒關系！我也偷看過你的日記?！?/p>

第二天，他和妻子一起外出，在餐廳用了晚餐。沒有考慮價格，他們隨便點了兩人喜歡的菜肴和酒水。但是，這時候怎么能喝得下呢？

“還有一天，也就是明天的半夜。”

這一天他一直在家。他整理著身邊的東西，看還有什么事沒干完，不過好像也沒什么事了。找出了一張朋友的借款憑據，現在就是把錢要回來還有什么用呢？他把這張借據燒掉了。

這就要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晚上，他稍微吃了點安眠藥，躺在了床上。追憶往事，他漸漸有點困了#8943;#8943;他突然醒了過來，好像還不到十二點。真難熬呀。他打開臺燈，看了一眼表。

凌晨三點。

“怎么回事？難道這就是死亡?！彼粑?，一點都沒有死亡的感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思前想后，不知不覺天已大亮。黑衣男子又出現了：“現在是第一天?！?/p>

“什么，怎么回事#8943;#8943;”“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你今后將會怎樣生活。”“什么，該死的死神?！薄拔沂裁磿r候說過自己是死神？只不過是你自己隨便下的結論罷了?！彼洁熘骸盎斓?！”那家伙皮笑肉不笑地說：“從現在起，你究竟要怎么開始你的新生活呢？”

王晶摘自《譯林·文摘版》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