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已過去30年了,但對那個特定時代的過來人來說,仍記憶猶新,歷歷在目。1977年的冬天,盡管“四人幫”已粉碎一年有余,但極“左”路線仍主宰著神州大地,到處都是逼人的寒氣。全國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就像嚴冬里的一縷春風拂過大地,使人們,尤其是剛剛經歷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全國千百萬應屆和往屆高中畢業生,看到了希望,同時更加體會到“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句詩的深層含義。恢復高考不但給許多人帶來了人生的轉機,還成為中國十年浩劫之后撥亂反正,命運大轉折的第一聲號角。
1977年10月21日清晨,剛剛從夢中醒來的人們,突然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中,聽到一個令人欣喜和興奮的消息:教育部在北京召開的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從今年起,全國的高等學校招生,將不再采取以往由單位和組織推薦的方法,而采取面向社會公開招生,招生對象包括應屆高中畢業生,也包括1966年“文革”以來的高中畢業生。堅持德智體全面衡量、擇優錄取的原則,實行自愿報名,統一考試。《人民日報》為此發表題為《搞好大學生招生是全國人民的希望》的社論。
這些在今天看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消息,在當時的社會上引起了巨大的震蕩。尤其在一批“文革”以來11年中與高考無緣的城鄉知識青年心目中,不啻一聲驚天動地的春雷。人們一次又一次聆聽著廣播中的報道,一遍又一遍捧讀著報紙上的社論,許多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等到證實了這一切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之后,卻又一臉茫然——十年浩動,使他們不知如何面對這一切。
電波中傳來恢復高考這令人欣喜與興奮的消息的時候,我已是正在修水利、高中畢業并有一年多種田歷史的農民了。興修水利的工地上,只有戰天斗地,揮汗如雨的場面,沒有聽收音機和廣播的閑情逸致。但有文化知識的父母親,還是想方設法把這一好消息告訴了正在“修地球”的兒子,希望我能參加這次考試。起初,我不敢抱太大的奢望,因為我“根不紅,苗不正”,認為家庭成份不過硬,就是考取了政審也通不過。就在我頗感失落的時候,又聽說地主、富農的子女都可以參加考試,只要自己表現還好,家庭出身不是大的問題。這一政策給我們吃了一顆“定心丸”。高考制度的恢復,在我們這些符合條件的知識青年面前打開了一扇充滿光明和希望的大門,這莫大的動力促使我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之余,翻閱滿是灰塵和皺折的書本,進行臨陣磨刀;而往屆畢業生,不少人連書本也找不到了,他們更多的是到記憶深處去尋找那些學過的知識。全國已有11年沒有高考了,無論是應屆高中畢業生還是往屆畢業生,當然還包括許多“老三屆”的校友們,都在急切地尋找進入大中專院校大門的“鑰匙”,躋身這改變人生命運的“獨木橋”。
在那段日子里,社會上各種各樣的與其說是高考預習班不如說是文化實習班,如雨后春筍般地冒了出來。參加者中,有的是下了班匆匆忙忙趕來上課的工人,有的是請了假從農村趕回城里的知青——既有“胡子拉茬”的父親,也有懷抱幼兒的母親,更多的還是像我這樣務農的知識青年。也許是由于被禁錮得太久,一旦希望來臨的時候,人們又都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大家都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人民日報》社論發表后的兩個多月里,聽說全國共有570多萬考生參加了地、市組織的初選。我們當中的許多人根本未經歷過如此場面。我們匆匆忙忙地報名,緊緊張張地接受“政審”,冒冒失失地走進考場。最終只有大約三分之二的人取得參加各省、市、自治區統考的資格。1977年10月間召開的全國高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這次高考由各省、直轄市、自治區自行擬題,地、縣組織考試。
參加那次考試的考生們絕沒有今天在“七月流火”中揮汗作業的體會,倒是時不時地要呵幾口熱氣,溫一下凍得發麻的手指。這是建國后唯一在冬天舉行的高考,同時也是考題難度最小、對考生的年齡放得最寬的一次高考。同一個考場,考生年齡小的十七八歲,大的三十五六。“大齡考生”占的比例相當大,我們當中有的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有的是復員、退伍軍人,有的是工人,有的是農民,有的是社辦干部,有的是民辦教師……雖然經歷不同,但有一點幾乎是相同的,那就是一大部分都已為人父母了。
當時參加考試的絕大多數考生,絕沒有像今天高考學生一樣的沉重精神壓力,或許是由于考生們對自己考分并沒有更高的奢望,或許是由于當時的考試氛圍較為寬松,許多考生只是懷著一種奇特的感覺參加考試的,而對能否考取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獲得了參加高考的資格,已使我們當中的許多人感到一種滿足,甚至是一種幸福了。
考完后的第二天,我又擔著一頭土箕一頭被子,趕赴水利工地,成為水利大軍的一員。那次參考的人實在太多,也難怪,11年沒考了,有考試資格的人都想試一試,而錄取的名額又相當有限,錄取比例可能是有史以來的最低點,說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一點也不過分,我自以為沒有什么希望。但幸運之神偏偏垂青于我,當我接到體檢通知的時候,我心里比接到一沓鈔票還高興。但在那個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環境,我成熟了。盡管高興,但不喜形于色,我怕別人的嫉妒之火使我理想之夢破滅。盡管我和我們一家人都很低調,但生產隊長還是放出言來:“考取了,能走不能走還不一定。”我們知道,政審這一關還捏在人家手上。盡管我一家人陪著笑臉,母親把過年的花生拿出來,父親把過年的煙散出去,但人家還是一邊嚼著我家的花生,抽著我家的煙,一邊在填政審表的評語上做手腳,一邊找關系活動,想我把拉下來,把他沒考取的兒子補上去。好在當時社會風氣很正,只要考生本人表現還可以,以成績為主,政審材料只是作為參考,許多地主、富農的子女都接到錄取通知書,我自然也屬幸運之人。生產隊長的如意算盤失算了。當我打起背包上大學的那一剎間,我真想把一年多來壓在我肩上的扁擔、土箕扔到河里去,那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今天回憶起來還覺得非常愜意。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