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是短命,才做年就停了,停了一年后風云再起。做與不做之際,每個年間反反復復,沒哪個節目像這樣,今天說干,明天說不干,過雨天還是要干,現在我都不知道明年還干不干。其實主要是我年年干年年不想干,終于還是干了。為什么?就到第二種命:苦命。
每過現編現實,從白天到白天干一個通宵,大量咖啡泡茶,燈不理手詞不理口,興奮得得第二夜也無眠。問一老中醬,他把著我的腕說:你不是興奮,是虛火上旺,才會頭天熬夜第二天都睡不著,這是心血耗盡之兆啊。我很喜歡這說法,很遺憾老間不在旁。
“拍案”這活就是每過一次的準備,每年五十二周的輪回,我自覺就象勞改犯,在勞動中改造自己,這是我的自新之路,欲不是自由之路。
第三種命是黑命,香港人說誰倒楣就是“命好黑”。我也黑,每椿大案要案拍完,我就熬一回黑眼圈。所帚黑夜給我黑色的眼睛,我運用它尋找黑暗,黑暗曝光了,光明就在了。黑眼圈還紅過,有的故事就是紅著眼圈說的。不瞞您說我還哭過,走到無人處偷偷一哭,不是哭我累,是演說帶感情有去無回,是為我講過的人和事一撒凡人淚。還有是在家中看節目播出時哭過,對的時候重復多少遍,看的時候還能動容,沒感動別人自己先激動,可見是進去出不來了。
要想保命,保這節目的小命,我只有認命。認命的結果,是靈魂深處發生了革命。
近兩年,我沒得失夢癥,得了兩種神經病。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把這病歸罪于《文濤拍案》的感染,這可以使得我對工作很投入,用心來感受,而且還戰過了,以至人戲不分走火入魔黑了眼睛看社會。第一中病是極度缺乏安全感,走在路上見個人在身后,我就緊張,要么加快走擺脫他們,要么放慢,讓他們走到我前面。女性親友黑夜搭乘的士,我會要求她在車上給我打電話,要當著司機大聲告訴我車牌號碼,中途我還忍不住再給她打幾次電話,以震動司機可能有的禍心。
不過談玄可以,做《文濤拍案》卻回疑“實”重重,因為說的全是真人真事,甚至人命關天,馬虎不得。我這輩子最討厭負責任,可到這兒你就得說話負責任。按說這節目雖然常遭刪改,但能活下來,已證明當今“社會能幾度”在提高,可幾乎每回拍案,我們都為了搞清事實而焦慮。
對影現場一小時、幾小時停下來,就為辨別某個細節的真偽。有次到半夜不下去了,當時我是根擄幾份報紙的消息來造謠。采訪相同人士,誰都不肯說。有位能接觸高層的“通天”的人,跟上面打聽,人家說這案子沒問題,我就接著又說,可心中存疑,說話就是底氣不足,越說越別扭,干脆收工回家。結果是一宿白干了,因為多疑的我想到后半夜,終決定放棄這題目。其實這案子應該是沒問題的,但當時我已經想瘋了,鉆牛角尖了,陷入懷疑一切的怪圈,兩眼通紅盯著等長嘆:天哪,現在還能相信什么?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也許真相有幾種?也許世上本沒有真相……
絮叨這些不為證明自己清白,而是為我過去、現在和未來永不止歇的失誤向觀眾賠罪。
這兩年,我真的不會寫字了
這兩年,我真的只會說不會寫字了,唯一的作文就是每年年底個領導寫信,哀求加薪,倒還情真意切,此外絕不動筆,漸漸就廢掉。
電腦上寫下的字句橫七豎八,象劈柴,我掂掂這條,砍砍那塊,搭起來,又塌了,又愁又恨,恨刀太鈍,久遠的文思象鎖牢的齒輪吱呀作音。為這些字,四天里我己經寫了二十多個小時,基本上可斷定此人已喪失寫作能力。怨誰?哈哈,還是要怨《文濤拍案》??梢赃@樣說,除了必要的吃喝玩樂睡,我己把幾乎全部時間都用在節目上,要看的東西永遠看不完,寫東西也就不是東西了,沒有時間,索性不著一字,光說不寫,欲是真不會寫了。
自我安慰一下,孔子也是“述而不作”嘛,說話是飯碗,我當然該全力捧牢,這一門玩藝都沒練好,怎敢舞文弄墨。慚愧的緊,小人是靠要嘴皮子混飯的。聽就《文濤拍案》里我象個說書的,這真是辱沒了祖師爺。那不是說書,這是說話,自說自話,若有點說書味,拿來做花邊而己。不過因此我倒也學了點掌故:宋朝的時候,街市上“勾欄瓦舍”間,早有了說書的源流,藝人都是現場脫口秀,說是“談論古今,如水之流”,能于頃刻之間將一朝一代乃至幾朝幾代的事“捏合”一處。這本領當時欲不叫“說書”,就叫“說話”。
古今中外許多人,我不是他們的徒弟,他們卻是我的老師,我天天在向他們學習。僅僅因為《文濤拍案》這名號,我也要叩謝祖宗,神追先師。
說到這兒,還是那句節目結束語:文濤拍案,本回書著落在此處,欲知大千世界尚有何等傳奇?自然是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