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和平獎：一個新的起點

2006年10月13日，瑞典皇家科學院諾貝爾獎委員會宣布，將200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授予孟加拉國的穆罕默德·尤努斯及其創建的鄉村銀行。頒獎辭稱：“持久的和平，只有在大量人口找到擺脫貧困的方法后才成為可能，尤努斯創設的小額貸款正是這樣的一種方法。”然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之后，尤努斯并未停止他長期以來一心為民、反抗貧窮的腳步。

立志做學者

1940年6月28日，尤努斯出生在孟加拉吉大港的一個殷實的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當地首屈一指的珠寶商，母親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做事有條理有決斷的堅強女性。母親共生了14個孩子，5個夭折，尤努斯是家里的老三。他回憶起自己的母親時曾這樣描述:“她十分善良并且充滿同情心，總是周濟從遙遠的鄉下來看望我們的窮親戚”，“是她對家人和窮困人的關愛影響了我，幫助我發現了自己在經濟學和社會改革方面的興趣”。

富裕的家境使兒時的尤努斯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他從小的理想是當一名教師。1961年從達卡大學畢業后，他留校當了五年的經濟學教師。在這期間，他創立了個人的企業，一個雇傭了100余名工人的包裝與印刷工廠，獲得了成功。盡管如此，他還是偏好做學問和教書。1965年他申請到富布賴特獎金，遠涉重洋，到美國的范德比爾特大學深造，四年后拿到經濟學博士學位。在這里他遇到了兩位影響他未來生活的人，一個是他的導師，羅馬尼亞著名學者尼古拉斯·杰奧杰斯庫·勒根，他傳授給尤努斯一些精確的經濟學模式，為他日后建立鄉村銀行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另一位是薇拉·弗洛斯坦科，一個美籍蘇聯姑娘，后來嫁給了他。1970年，婚后的尤努斯在田納西州立大學經濟學系當副教授。然而，不久后孟加拉的局勢變化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走出象牙塔

孟加拉國從18世紀中葉開始淪為英國的殖民地，19世紀后半葉成為英屬印度的一個省。1947年印巴分治，孟加拉被分為東西兩部分，西部歸印度，東部歸巴基斯坦。1971年3月東部宣布獨立，1972年1月正式成立孟加拉人民共和國。在多年的動蕩后，孟加拉終于建立了獨立的國家。經過長期戰亂，國家滿目瘡痍，百廢待興。這個時候，在國外任教的尤努斯再也坐不住了。1972年，他毅然放棄在美國的教職，回到自己的國家。剛開始他被派到政府計劃委員會工作，整日除了看報無事可做。無奈之下尤努斯選擇了辭職，回到家鄉的吉大港大學做經濟學教授。

1974年，孟加拉國發生大饑荒，150萬人在這場災難中喪生。34歲的尤努斯親眼目睹了饑餓的人群涌入城市的悲慘景象。他在自己的傳記中寫到:“他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饑餓的人們對我們這些衣食無憂的城里人一無所求，只是靜靜地躺在我們的臺階上等待死神降臨。”“在此之前，向學生講授那些高雅的經濟學理論，讓我異常滿足。我以為那些理論能夠醫治各種社會問題。”“可是，當人們在我課堂對面的門廊里漸漸餓死的時候，我怎能以經濟學的名義繼續給學生講述虛幻的故事呢？我不想再照本宣科了，我要教學生們如何理解窮人的生活。”尤努斯對經濟學教育漠視貧困、漠視真實感到憤慨與不解。在他看來，不能用經濟學知識去緩解并消除貧困，是所有經濟學學者最大的恥辱。

1976年，尤努斯開始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對貧困與饑餓的研究中。他走訪了吉大港大學周邊的喬布拉村中一些最貧困的家庭，有一個叫蘇菲亞的農婦的遭遇深深觸動了他。蘇菲亞年僅21歲，生有3個孩子，每天以做竹凳為生，清晨她以相當于22美分的價格從中間商手里賒來竹子，傍晚把做好的竹凳賣給中間商，抵償完竹子的費用后只能賺到2美分。就這樣，蘇菲亞不停地賒竹子再賣竹凳，除了接受中間商的盤剝別無活路，從而陷入了貧困的惡性循環。而當時像蘇菲亞這樣的赤貧人口，根本無法從銀行貸到款，因為銀行認為窮人一無擔保二無信用，貨款給他們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尤努斯震驚了，他為這個社會竟然不能向幾十個赤貧農婦提供區區幾十美元貸款而震驚。于是他自己拿出27美元，分別借給了42個農村女性。她們由此擺脫了中間商的控制，獲得了銷售竹凳的全部利潤，很快就把錢還給了尤努斯。

窮人的銀行家

在發現“小額貸款”能給貧民帶來最直接的幫助后，他開始實施自己的探索計劃：利用自己的身份向銀行貸款，再根據需要把錢分成若干份借給貧民。事實證明，窮人的信用絲毫不比富人差，尤其是那些以母愛為天職的女性，表面看似柔弱，但其實最有韌性和責任感，最有能力自力更生、擺脫貧困。尤努斯看到了“小額貸款”計劃的希望，他把這次探索命名為“格拉明工程”。在孟加拉語中，“格拉明”是鄉村的意思。后來，這項工程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最終走上規模經營之路，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家小額貸款銀行—孟加拉格拉明銀行(鄉村銀行)。

尤努斯被人們譽為“小額貸款之父”、“窮人的銀行家”，他創立的鄉村銀行是對傳統的金融體系與僵化的信貸理念的一種挑戰。在這里，貸款不需要任何抵押，尤努斯認為窮人的道德就是抵押，窮人的尊嚴就是擔保。貸款的主要對象是貧農，其中貧窮婦女占96%。這在孟加拉這樣一個穆斯林國家是非常難得的。按教律婦女不能走出家門，除了男性親屬外不能和陌生男人接觸，更不能經手金錢方面的事情。為克服困難，鄉村銀行工作人員通過中間人和村里的婦女進行交流，使她們了解并接受小額貸款，最終成為銀行的客戶。更讓人們不可思議的是，鄉村銀行竟然向乞丐提供貸款，還不收取分文利息。在尤努斯看來，與其向乞丐施舍，不如創造條件幫助他們自立。在鄉村銀行的指引下，乞丐們先從銀行貸款，然后用這筆錢購買物品，上門推銷給婦女和孩子，這樣乞丐就變成了自食其力的推銷員。2003年，尤努斯發起“奮斗成員”項目，幫助7萬多名乞丐改善生存條件，最終擺脫乞討生涯。

在銀行的管理模式方面，尤努斯要求借款人在自愿的基礎上組成貸款小組，相互幫助選擇項目，相互監督項目實施，相互承擔還貸責任；在小組基礎上建立中心，作為進行貸款交易和技術培訓的場所。對于遵守銀行紀律、在項目成功基礎上按時還款的農戶，實行連續放款政策。在尤努斯的鄉村銀行里，你看不到電話、打字機或者地毯之類的東西，員工們主動下到村里地頭去拜訪借款者；客戶與銀行之間也不簽署借款合同，因為大多借款人都目不識丁。鄉村銀行向客戶們收取固定的單利利息，通常是每年20%，相對孟加拉商業貸款15%的復利，這個利率是比較低的。

小額貸款的模式受到了廣大貧農的熱烈歡迎，借款人不斷增加。隨著業務的拓展鄉村銀行也開始吸納存款，并逐漸走上了商業化管理的規模經營之路。一些傳統的援助機構對尤努斯自助式的哲學表示懷疑，甚至一些贊同他的人也質疑，鄉村銀行的項目為什么還要去盈利。尤努斯的回答是，許多為窮人服務的機構往往過于依賴捐贈而不能實現自我富足：“這就好像對一位病人說，他一天可以呼吸23個小時，余下的時間將由政府為他們供給氧氣。這意味著你得靠他們的憐憫而活著。一旦政客們改變了主意，或者什么機構把他們遺忘了，那你就死定了。”他還說道，許多援助項目僅僅是把貧困降低到社會可容忍的程度，而并非要去消滅它。隨著鄉村銀行的不斷發展壯大，1983年它得到孟加拉政府的認可，成為獨立的法人機構。除了一般性的項目外，尤努斯還創辦了非贏利性的“格拉明電信公司”，讓40多萬婦女使用上了通訊服務；成立了格拉明-達能食品公司，向窮人們提供營養而廉價的嬰兒食品。下一步他還將開展低成本的眼睛保護和視力會診的鄉村醫院項目。

尤努斯用自己滿腔的激情、強烈的道義感和所學的經濟學知識，創造了一個不同凡響的“格拉明世界”，使成千上萬的窮人擺脫了貧困，看到了改變生活改變命運的希望。在短短三十年中，鄉村銀行從27美元起步，發展成為擁有650多萬借款者、2226個分行、遍及46620個村莊、雇用12500多名員工的龐大網絡。成立至今，鄉村銀行累計放貸53億美元，還款率高達98.89％，居世界銀行之首，58%的借款者脫貧自立。小額貸款模式被迅速推廣到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100多個發展中國家，很多項目實施后借款者的生活和收入都得到了明顯的改善，甚至連美國這樣的國家也開始學習效仿小額貸款的模式。聯合國更把2005年命名為“國際小額信貸年”。尤努斯也被《亞洲周刊》評為“最有影響力的25位亞洲人”，帕坦爾全球理解基金會向他頒發了“2006年度世界公民獎”，包括哈佛大學在內的數十個學院授予他名譽博士的稱號。今年6月29日，美國商業周刊評選出歷史上最偉大的30名企業家，尤努斯赫然上榜。

競選總統

2007年3月14日，在國內外聲望日增的尤努斯宣布，他計劃參加孟加拉國的總統大選。早在2月11日，他就發表致全體國民公開信，就計劃成立新政黨征詢社會各界的意見，希望以自己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身份，喚醒人們的政治熱情。2月22日，他宣布組建“公民權力黨”，稱廣大農村地區民眾將是新政黨的主要力量。他提出“干凈的候選人”的口號，表示“那些違反法律的人不能加入新政黨”，“要致力于清除腐敗，為創建一個和諧清潔的國家而努力”。如果尤努斯能夠當政，對孟加拉窮苦老百姓來說應該是一件幸事。然而，政治畢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孟加拉多年來一直是兩大政黨輪流執政，兩位女領袖在競選方面占據了更多的優勢：都來自背景顯赫的政治世家，控制著龐大的選舉機器，而且都曾擔任過總理。由于缺乏明確的政治綱領，也無豐富的從政經驗和巨額的競選經費，尤努斯的競選計劃最終無果而終。5月3日，尤努斯宣布放棄組建新政黨的努力，退出總統競選，表示將以更務實的方式為國家的經濟發展做出努力。

讓貧窮只留在博物館

得獎后的尤努斯一點也看不出與以前有什么兩樣。無論出席什么樣的活動場合，他穿的都是一樣的鄉村銀行下屬工廠出產的孟加拉民族服裝。這位年近七旬的教授，憑借其特殊的身份，積極活躍在世界反貧困事業的舞臺上。3月18日，他在意大利博洛尼亞成立了國際小額信貸研究所；4月20日，出席微軟亞洲政府領導人論壇，呼吁信息產業者設計制造適于貧窮人士使用的信息設備，以縮小數字鴻溝，挖掘窮人的創造潛能；6月初，應邀訪問德國，通過德國總統向八國峰會建議建立非洲小額信貸基金，并要求工業化國家向所有貧窮國家開放市場；7月6日，應邀訪問日本，建議國際援助方跳出政府間援助的框架，直接向廣大民眾提供幫助。

獲得諾獎后，尤努斯先后于2006年10月和2007年4月兩次來中國訪問，落實孟加拉鄉村銀行在華開展小額信貸試點的工作。他對中方有關官員說，中國的小額信貸得到了央行的支持，但還沒有形成規模，主要是因為小額信貸機構不能吸收存款，難以獲得可持續發展的能力，希望小額信貸在中國能有所突破，獲得更大的發展。在華期間他出席了海南博鰲亞洲論壇2007年會，還被北京大學聘為名譽教授，并在北大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他講到，中國人講信譽，有創業精神，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能徹底消除貧困。他建議在中國建一個貧窮博物館，記錄歷史，展示中國扶貧事業的成就。希望今后的中國，今后的世界，只有貧窮博物館，不會再有貧窮。這是一位為世界反貧困事業做出杰出貢獻的人，對全世界窮苦人民最深切的祝福。

（本文責任編輯：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