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找借口，只為陪我多走一段路

遠離母親，平時只能打電話問候她，時不時寄些錢物。

一次出差到家鄉(xiāng)順道看母親。到家的時候已是遲暮，母親穿了一件嶄新的外罩拄著雙拐站在路邊，微寒的晚風吹拂著她滿頭的銀發(fā)。翹首向我回去的方向張望，看到了我，她緊鎖的眉宇立即舒展開來。我說：“媽，我回來晚了，讓您著急了吧？”“沒有，沒有，我也剛過來。”從母親站立的地方已被她的雙拐拄得“滿目瘡痍”的痕跡來看，母親在這里等了很久很久，她無聲的慈愛讓我汗顏。我說：“媽，我扶您回家吧。”母親步履蹣跚但很堅毅：“你走了好遠的路，先回家歇息吧。我慢慢走。”母親笑著露出一個個豁口的牙。我心中有一種酸楚的東西在涌動。

我出生在農村，讀高一時，母親很有遠見地把我轉到城里讀書。家里不太富裕，交了學費，生活已是捉襟見肘，吃飯成了問題。母親卻微笑著說：“好好用功讀書。媽媽天天給你做好吃的送過來。”我家離學校20多里，40多里的往返路程在我幼稚的思維里，只是一個簡單的十位數(shù)的概念。我當時哪里知道，這意味著母親每天早晨得早早爬起來做飯，然后連走帶跑兩個小時到學校。高中三年母親整整為我跑了一千多天。

母親無私的愛滋潤著我的高中生涯，我不負眾望考上大學，4年后成了一名國家公務員，可以用微薄的工資孝敬母親了。那年我?guī)鸦丶铱锤改福膳褟奈壹一貋聿痪茫瑳Q然棄我而去。失戀令我痛不欲生。母親說：“青兒，該去的留不住。一個不能與你共患難的女人，怎么能夠與你白頭偕老啊？振作起來吧，媽媽明天就給你蓋新房，像咱們青兒這么英俊的小子，到哪兒找不到漂亮媳婦。”我以為母親只是為了鼓勵我盡快振作，努力工作，沒想到三個月后，我回家看母親，一幢紅磚瓦房已建了起來。聽弟弟說，母親為了節(jié)約工錢，只讓工人建了一個毛坯房，其他的工程全是母親自己完成的。我回去的時候，母親正提著砂漿站在梯上抹墻壁。深秋的天氣已經(jīng)很涼了，但母親的衣衫卻已被汗水濕透。“媽，您下來歇會兒吧，讓我來。”要強的母親，為了兒子將來的幸福，毅然用她49歲的嬌弱身軀挑起建筑幸福大廈的重擔，我心里一陣發(fā)酸，顫抖著聲音勸母親。在我轉身給母親端碗水時，竟沒考慮到剛建的房屋地滑，母親一扭身，竟陡然滑下來跌在地上……

母親醒來已是第三天的晚上了。當她知道自己永遠再不能站立時，嘩嘩的淚水就像決堤的河水，一個勁地往外涌。母親下肢癱瘓后，憑著堅韌的毅力，依靠雙拐和兩個小板凳永不歇息地做著家務，洗衣服、擦地、刷碗……

第二天早晨，我剛剛醒，母親已經(jīng)坐在床頭，旁邊放著她的一副拐杖。我轉過身看著母親，她趕緊擦去淚水。“媽，你怎么哭了？”“我這是高興啊，你這一走，啥時再回來啊，我真是怕呀。”母親已是古稀之年，身體每況愈下，我理解母親的心情。“我今天就多陪陪您吧。下午再走。”我臨時改變了動身的時間。

陪母親吃過午飯，母親說：“我到你王姨家說點事，順便陪你走一段。”我攙扶著母親走在路上，母親驕傲地與別人打著招呼。到了王姨家門口，我說：“媽，你進去吧。我走了。”“我不去了。還是讓我陪你到車站吧。”我驚訝地問：“您不是找王姨有事嗎？”“傻兒子，媽不這么說，你能讓我過來嗎。媽只是想多陪你走一段。”我一陣哽咽。母親從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里：“媽這里有點錢，你拿去。”“媽，您哪兒來的這些錢啊？我應該孝敬您，怎么能要您的錢。”我堅決不要，“媽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天天閑在家沒事，這幾年經(jīng)常摔倒，折骨頭扭腰習慣了，慢慢就摸索出一套捏、捶、推、拿的按摩心得，時常有鄉(xiāng)鄰摔傷什么的，他們就來找我，治好了，他們要給我錢，我咋能要？他們便送些禮品，于是，我把這些禮品啊，讓孫子拿到商店賣掉。反正你給我的錢我也用不了，你們現(xiàn)在還要買房子，孩子上學，都要錢啊。”母親又把錢塞到我手里。“媽，原諒兒子無能，不能掙更多的錢孝敬您，反而處處讓您操心，您還是留著慢慢用吧？”這時車來了，母親推了一把說：“媽知道你好強，你已經(jīng)盡力了……”

汽車啟動了，母親拄著拐杖佇立風中，已花白的頭發(fā)在隨風飄蕩，兩行清淚在陽光的折射下閃閃發(fā)光。一陣酸楚再次涌上心頭，我伸手在衣袋取紙巾，愕然發(fā)現(xiàn)母親不知什么時候已把那個裝有錢的信封放了進去。我再也抑制不住熱淚的奔流，把頭伸向窗外，高喊：“媽，兒子沒有好好孝敬您，您的恩情讓兒子如何報答啊……”母親瘦小的身影越來越小，可她的囑咐卻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選自《黃河黃土黃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