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也許是因為安全的考慮,家里幾乎不讓我跟附近的小朋友玩。也因為自己家有院子,所以我的游樂場就完全建立在那個當時覺得很大的前院里。而我最重要的玩伴,就是那位已經七十好幾的“易”。
記得第一次打羽毛球就是他陪我。他穿著拖鞋,我因為他沒能把球打到我面前而生氣地摔了球拍,還過去踩他的腳,然后罵他說:“你根本就不會打球!”
易的桌上永遠都有一個裝滿糖果跟零錢的透明玻璃罐。我經常爬上他那張破舊的藤椅,望著那個罐子,然后他就會把罐子打開,拿出兩顆糖給我。等我吃完,他就將包糖的紙仔細地折起來,在中間打一個結,做成一個個穿蓬蓬裙的小公主,然后逗我說,那就是我。我當時覺得他無聊透了,這個小把戲用了那么多年也不換一下,就像他每次都把各自彎曲的兩根大拇指接起來,然后跟我說他的大拇指可以分開一樣——鬼才相信。
有一次,我從那個糖罐子里偷錢,原因是我想跟同學去學校巷口的那家雜貨店抽獎,另外,我還想吃一種會弄得滿嘴紅紅的芒果干。后來聽姑姑說,家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是從那糖果罐下手的。也許,易是故意把錢放在那里的。
我的公主床頭后面是一扇小小的窗戶,每天早上不需要鬧鐘,易就會在那個窗口外面問我:今天想吃什么早餐啊?咸面包?菠蘿的?還是肉松的?還是稀飯?燒餅?通常都是還沒等他問完,隔壁的窗口就會出現—個聲音——婆婆的:“易副官,不準那么寵她,哪有每天問的!”即便如此,他還是每天都這樣問,然后我才起床。
家里不準我們吃攤子上的小吃,嫌不衛生因而我總是羨慕其他同學可以隨意坐在路邊吃蚵仔面線和刨冰。有一天,我趁婆婆不在家,叫易在巷口把關,便大大咧咧地坐在攤子上吃起面線。事后證明,這是一個很不到位的安排。我看著老板用淺淺的碗舀進稠稠的面線,撒上香菜和大蒜,然后抖著手端給我,確實,老板的大拇指都伸進面線里了。但衛生并不重要,對我來說可以突破禁忌才是重點。就是這么巧,婆婆搭著車進巷口回家了。易看見了,但他的行進速度怎么比得上汽車?就在我想說再來一碗時,一只涂著蔻丹的手已經把我拎上了車。我回頭找易,只見他正追著車子跑,滿頭大汗。
我的小學就在我家后面,走路15分鐘的距離。易每天都接送我上下學,就像他當年陪公公去學堂一樣。因為他為我所做的事是如此理所當然,因此我從來不會珍惜,卻抱怨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樣自己背書包,而總是他幫我提著。有幾次,我都故意一放學就在校門口把書包丟給他,然后跑著回家。以他的年紀,再加上腳上那雙黃色的塑膠拖鞋,我是一定會比他先到家的。接著,公公聽到門鈴聲開了門,就會問:“易副官沒去接你嗎?”我就會說:“不知道,沒看到。”實際上,小孩子是不單純的。真想用一下機器貓的任意門,回到那個時候,把當時的我毒打一頓,給易解解氣。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
選自《新概念·中文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