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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的眼睛

2007-12-31 00:00:00王愛英
飛天 2007年10期

王愛英,有過知青經歷,大學本科學歷。1986年參加了在北京召開的全國青創會。曾任天津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天津作家協會《天津文學》副主編,《通俗小說報》主編,現為天津作協創研室主任。著作有《當代騎士》、《俠客肝膽錄》等,中篇《不是輪回》被山東電視臺改編為電視劇,曾在山東臺和中央二臺播出;中篇《韓氏孤兒》已與世紀英雄公司簽約拍電影。

“看著我的眼睛”是上世紀的老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里的一句臺詞,四十歲以上的人大都記得這句臺詞,在電影里有幾分文弱的蘇維埃契卡主席捷爾任斯基目光如炬地逼視著壞人(當時我們把電影里所有的反面角色統稱為壞人)說:“看著我的眼睛!”

這句臺詞也是中學紅衛兵的一句流行語。

這句臺詞或者說這句曾經的流行語我早就忘記了,要不是很多年沒有來往的老同學陳日新突然打過電話來通知我一件出乎意料的事,無論如何我也想不起這句話的。陳日新在電話里不無快意地告訴我說戴超走了?!犉饋碛悬c蹊蹺,陳日新不說戴超死而說走,這種說法通常是對死者的禮貌和恭敬,可電話里的聲調卻明顯地隱含著一種相反的心情。陳日新還略有幾分神秘地說一般人都以為戴超是車禍,可偏偏就不是車禍,而且也不是以身殉職或者得了什么暴病。我問他戴超是怎么死的,陳日新賣關子說你猜去吧,就掛了電話。

起初我很懷疑這個消息的準確性,因為陳日新是個很特別的畫家,他之所以特別不在于留著長長的頭發和亂糟糟的胡子,也不在于他的眼睛是多么地陰郁,藝術家嘛,他們的行為方式畢竟跟凡人不一樣,這都可以理解。但陳日新的不一樣是有淵源的,他過去受過刺激,脾氣性格變得非常古怪,而且智商也受到了影響,說話經常是“著三不著兩”,就像民間所說“腦子缺根弦”的那種人。是不是藝術家都這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陳日新是這樣,反正陳日新傳遞的信息誰也不敢當真。但接踵而來的幾個電話證實了陳日新所言不虛,戴超真的死了,或者——走了,但怎么死的卻說法不一,有說擦槍走火,有說自殺。盡管這兩種說法有本質的區別,不過有一點卻是共同的,子彈穿透了戴超的頭顱。

太奇怪了,戴超,公安分局的局長,年富力強,頗有業績,應該還有提拔的空間,怎么就會突然自殺或者擦槍走火了呢?戴超早先當過兵,復員后一直干公安,玩槍都玩油了,又怎么會擦搶走火呢,而且子彈還打在腦袋上?

我和陳日新等幾個老同學約好了趕到戴超家吊唁。戴超家住的是那種獨門獨院的小別墅,前來吊唁的人大都是戴超生前的同行,我們這些人說明了身份以后保安才將信將疑地把我們放進來。靈堂就設在客廳,客廳里擺滿了鮮花和松柏,氣氛很肅穆,戴超的遺像被這些鮮花與松柏簇擁在中間。戴超生前長得很英武,現在鏡框里的照片也還是氣宇軒昂的。戴超的妻子早就哭成了個淚人,她一邊悲戚地哭泣一邊訴說著什么,時斷時續的,再加上前來吊唁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慰,好一陣子我才聽清楚她說戴超是因為工作壓力大才擦槍走火的。

戴超家的客人很多,在這種時候,總是走馬燈似地一撥人頂一撥人的,況且這種地方也不宜久留。正當我們商量著準備告別戴超家時,客廳墻上的一幅油畫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個白衣少女的形象,容貌很美麗,少女的背后似有著血紅色的光暈,一雙眼睛畫得很是逼真,尤其那眼神,好像在那里見過似的。

“這畫怎么樣?”一旁的陳日新發現我在看那幅畫,悄悄地問我。

我立刻感覺到這一定是陳日新的作品,既然他這么關切。

“你畫的嗎?”

“對,我畫的?!标惾招抡f,“你仔細看看,覺得她像誰?”

像誰呢?某一個明星,還是我們這個圈子里的老同學?那少女看起來很熟悉很遙遠,好像生活在另一個空間,但我想了半天沒想起來她是誰。也許周圍的環境影響了我的記憶。

“你真缺乏想象力?!标惾招慢b著他的大牙說,“我提醒你一下吧,你仔細看看,像不像幾十年前的一個人?”

幾十年前?幾十年前的畫家陳日新還叫馬牙呢——我還是沒想起來。

“這個人,吊死在咱們學校的樹上……”陳日新又提供了一個信息,很沉重的信息。

這個沉重的信息一下子激活了我的記憶——沒錯,是凌霄,教我們生物課的老師凌霄,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師凌霄!而且,陳日新之所以受刺激就是與凌霄之死有關!

“原來是……凌老師?!蔽艺f。

“對,就是畫的凌霄凌老師?!?/p>

“這畫是……你送給戴超的?”

“是,是我送給戴超的?!?/p>

我盯著那畫默默無語。

我又瞥了一眼戴超的遺像。我的頭忽然有些發暈。戴超在鏡框子里看著我,神情變得很是奇怪。陳日新為什么要畫凌霄的畫像,畫一個死去多年的年輕的女老師,而且送給了戴超?送畫不送風景送人物,更何況是熟知的死去的人物,這里面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為什么要送給戴超?”我幾乎想到哪兒就問到哪兒。

“這幾年戴超總是找我求畫,我給過他幾幅,可他還是找我求畫,而且要我拿出代表作。”陳日新表情陰郁地說,“半個月前我就給了他這幅畫。因為這幅畫最能代表我的風格和水平,這畫我畫了三十多年了,或者說這是用我三十多年的心血畫成的。不瞞你說,對我而言,凌霄始終與我同在,真的我不騙你?!?/p>

陳日新說這些話時我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半個月,這幅畫掛了半個月戴超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時間如此緊湊,難道是一種巧合?但這種疑慮能向陳日新提起嗎?

“我們該走了?!蔽腋惾招抡f。我想找個清靜地方好好整理整理思緒。

“知道這畫的標題嗎?”陳日新所答非所問,似乎還不想走。

“我怎么能知道?”

“看著我的眼睛?!标惾招潞芴仆坏卣f。

我看著陳日新:“看你的眼睛——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說什么意思?”陳日新瞪大了雙眼說,“《看著我的眼睛》就是標題。你怎么忘啦,上初中的時候,我們都愛用這句話開玩笑?!?/p>

我想起了這句話??墒牵疫€是不明白,為什么偏偏用這句話作標題?

“這標題多深刻!”陳日新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說。

我重又看了一眼那幅畫,凌霄正在那畫上望著我們,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我們;而我們,都曾經是凌霄的學生。

很多年以前,陳日新還不像現在這樣“腦子缺根弦”,他是一個各方面都很正常也很普通的初中生,那時候他也沒顯露出繪畫的天賦。在我們這些同學里,如果說陳日新有什么特征的話,無非是長得瘦點,一張瘦長臉兩顆大門牙,兩顆大門牙在那張瘦長臉上顯得非常突出,所以馬牙就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外號……

上山下鄉的時候,我們那個班的同學都被分配到內蒙古插隊了,馬牙是唯一沒跟我們去的人。這是因為,在此之前他出了一件事,這件事絕對主導了他的命運,甚至影響了他一生。當然,那是他自己惹的禍,誰讓他在那么嚴肅的事情上犯渾呢……

1967年夏天最熱的時候,我跟幾個要好的同學戴超、杜宏偉(關于杜宏偉我在另一篇小說《尋找懸鈴木》中有專門的描述)和馬牙陳日新都住在學校里,戴超和杜宏偉都是紅衛兵的班排長,他們成天批這個斗那個的有事情做,而我和馬牙則是因為家里房子太擠,同時也覺得跟戴超他們一起住在學校好玩。——說起戴超,他本是上一屆的留級生,比我們大一歲,那時候大一歲就顯得很有距離,戴超顯得很成熟,跟我們比起來如鶴立雞群,他肌肉發達體魄健碩,總愛在雙杠上悠來悠去的。

當時住在學校的圖書館的有二十多人,現在看起來那年夏天我在圖書館唯一受益的是瀏覽了很多書。起初我們沒有在意,后來不經意間在圖書館里發現了很多美術書籍,有些畫冊很是精美,其中有彩色的裸體畫和雕塑。這些畫冊最先是馬牙找到的,那天早晨,在圖書館一個滿是塵土的黑暗角落里,灰頭土臉的馬牙正打著手電筒偷偷地翻看一本書。我至今仍能記起馬牙翻閱那本畫冊時的可笑模樣:半張著嘴,齜著那兩顆大門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都直了。

“看什么呢?”我邊說邊湊上前去,馬牙卻十分慌張地將手里的書合上,結結巴巴地說沒看什么沒看什么。

沒看什么能這么慌張嗎?純粹是鬼話。我上前一把搶過那本書,馬牙急忙哀求我:“你看歸看,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啊……”

那是一本精裝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很多年以后都不曾消失。那書里面有非常美麗的女人裸體畫——其實現在回憶起來,也大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經典作品,本不該有什么大驚小怪。但那個時候可不一樣,“破四舊”已經破了一年多了,這種裸體畫肯定是屬于黃色的“封資修”的東西!

“好啊你看黃書!”我喊起來。我想馬牙的膽子也太大了,思想也太成問題了,怎么連這樣的書也敢看?

“你別喊!”馬牙一把將那書搶過去。

我和馬牙正在爭執的時候,戴超來了。我們倆很害怕,尤其馬牙,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按說這事雖然沒我什么過錯,但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害了馬牙。我是那種承受不起責任的孩子,我希望大家都好,誰也別出亂子。

戴超叉著腰一身正氣地站在我們面前,那么熱的天仍是長衣長褲的軍裝,左臂上的紅衛兵袖章有些褪色了,更顯出他的資歷。

“看著我的眼睛!”戴超突然沖我倆喊起來。

馬牙不得已,哆哆嗦嗦地把那本書捧到戴超眼前。

戴超隨便翻了翻那書,說:“這書不能看,懂嗎?”

“懂懂懂懂懂!”馬牙一連說了好幾個懂,見他如此狼狽,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嚴肅點?!贝鞒莺莸闪宋乙谎?,“這事暫且就算了,就當誰也不知道?!贝鞒烈髦诹缩谀_,又強調了一句說,“這事非同小可,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你們倆就得挨批判,那可是影響前途??!你們不想加入紅衛兵了嗎?”

戴超語重心長,挺讓我感動,而且我覺得這個時候戴超特有派兒,有風度。

在我的記憶里,那天上午出奇地悶熱。我記得那天上午我總是張著嘴呼哧呼哧地喘氣,所以馬牙嘲笑我說像他媽狗一樣,就差吐舌頭了。為這句話我差點和馬牙打起來。

那天上午我和馬牙正在校園的操場上玩籃球,就見戴超他們那些紅衛兵拎著皮帶和棍棒跑步整隊集合,說是要去抄家。說實在的很羨慕他們的行動,只不過我和馬牙都不是紅衛兵,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行動,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觀看。

就在戴超他們即將離開學校的時候,戴超突然停下來,沖我和馬牙招了招手。我和馬牙面面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直到戴超不耐煩地大喊:“傻×,跟我們走!”

馬牙先跳了起來,撒歡一般跑上前去,跟著我也追了上去。當時紅衛兵里還有幾個高年級的學生,能與他們共同做事,而且是去抄家,我頓時覺得受寵若驚。馬牙比我還興奮,一個勁兒地蹦高喊口號。

從學校大門出來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被抄的對象是什么人家,“文革”爆發已經到了第二年,許多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人家也大都抄完了,還去抄誰呢?后來馬牙跟我說他當時也有這種疑惑。不過這種疑惑只是一閃念,也沒有想太多,反正跟著戴超他們呢,到了那兒不就知道了嘛!

那條街光看建筑就像是外國,全是歐式的小洋樓,沒有超過三層的房子,而且每棟房子的樣式都不一樣,環境非常幽雅、高貴,童話一般美麗。

我們分成三組撲向這條街,每組七八個人,我、馬牙緊緊跟著戴超這一組。這一組還有個唯一的女紅衛兵,叫趙反資。

我們這個抄家小組在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一扇綠漆的鐵門緊緊關閉著,院墻上爬滿了綠色的藤本植物,開著一朵朵喇叭狀的火紅火紅的花。幾年以后我知道了那種好看的藤本植物叫凌霄,跟我們生物老師凌霄一樣的名字。

不知什么原因,戴超砸了半天門也沒人來開,鐵門發出那種金屬特有的刺耳響聲,院子里的寂靜卻顯得異常地具有挑戰性。我們這個組的紅衛兵杜宏偉爬樹翻墻最拿手,杜宏偉讓馬牙蹲在墻根下,他踩著馬牙的肩膀,然后馬牙再站起身將杜宏偉托起來,杜宏偉便輕易地翻上開滿凌霄花的院墻。接下來就勢如破竹了,杜宏偉從里邊打開了院門,我們跟著戴超蜂擁而入。

這是一座宮殿般的小別墅,兩層,有地下室。院子挺大,種著月季、無花果,還有幾棵開著粉紅色絨花的合歡樹。院子中央是個圓形水池,水池里有奇形怪狀的太湖石,池水中有水草和蓮花,近前看,水中還有紅色的金魚游動。

小洋樓里仍然沒有動靜,我們這些人砸門砸了半天,又吼吼喊喊地破門而入,如此喧鬧竟然沒有人出來,這事情太奇怪了。

戴超一揮手,杜宏偉徑直沖上通往小樓的臺階。

就在這時,小樓的門開了,出來的是個黑發披肩的年輕女子。

我愣住了,馬牙也愣住了。

那女子我們認識,她就是我們學校最美麗的女老師,教我們生物課的凌霄。

“我們走錯門了吧?”馬牙傻乎乎地問。

“沒錯,就抄他們家!”戴超一把搡開馬牙說。

戴超站在臺階上,從衣袋里掏出一份材料,然后舉得高高地說:“經校革委會、紅代會聯合專案組最近查明,凌霄的父親是漏網資本家,凌霄的外祖父是國民黨軍官,解放前夕跑到了臺灣,凌霄是個隱藏很深的剝削階級的孝子賢孫……”

在我們眼里,美麗的凌霄馬上就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女特務了。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我們跟著戴超進了樓里,然后四散進入各個房間。因為我和馬牙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行動,所以我們倆形影不離。上樓一塊上樓,下樓一塊下樓。當我倆沖進二樓的一個房間時,我倆立刻歡呼雀躍:那是我們頭一次看到、后來在外國電影里才重又看到的風景——歐式的壁爐和吊燈,奢華的鋼琴,舒適的軟床、沙發,古色古香的屏風,以及那直垂落地的絲絨般的粉色窗簾,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高貴典雅、那么遙不可及而又近在咫尺。馬牙的爸爸是個貨場賣苦力的工人,家境貧寒,據他說他從未進過鋪木地板的房間,這回算是開了眼,馬牙先是一個魚躍躥到沙發上打了個滾兒,然后又實實在在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軟床上。

“他媽的資本家真會享受。”馬牙感嘆地說。

“你猜這會是誰的房間?”馬牙又說。

“我猜這是凌霄的臥室?!瘪R牙自言自語,“你看那窗簾,粉色的,女人的顏色?!?/p>

“打個賭嗎?我賭凌霄!”馬牙像個話癆喋喋不休。

馬牙見我不睬他,便一個鯉魚打挺溜下床,打開衣柜胡亂翻起來。馬牙很快就從衣柜里拎出一件小玩藝來,他雙手把那東西展開,說:“瞧,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乳罩,女人的專用品,肯定是凌霄用的,而且使用過的!”

我覺得馬牙的樣子挺下流的,就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馬牙追出來,討好似地說:“怎么了怎么了,你別跟戴超瞎匯報,抄家嘛,就是這樣的。那些女人的東西里,沒準藏著反革命標語呢!”

我們倆不知不覺進了廚房,在廚房的一個玻璃柜子里翻出了兩瓶洋酒,馬牙當即就打開了一瓶。

“你干什么?”我猜馬牙要喝酒,想制止他。

馬牙一手拎著酒瓶子一手繼續搜尋,找了半天終于找出了一罐蜜餞,說:“就拿這個當下酒菜了?!闭f著馬牙就把酒倒在兩個高腳杯中,并給了我一杯。

“來,慶祝咱倆第一次參加抄家行動,喝,一人一杯?!?/p>

我很猶豫,一是從沒喝過酒,二是總覺得在這種場合喝酒不妥。

“喝吧沒關系?!瘪R牙說,“我在家的時候我爸給我喝過薯干酒,難喝死了……咱嘗嘗資本家的酒味道如何!”

馬牙說著便把杯里的酒喝了,然后就拼命往嘴里塞蜜餞,一邊塞一邊說:“啊,這洋酒怪怪的,什么味兒啊,像他媽中藥湯子!”

“你們倆干什么哪?”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喝道。

沒轉身我就聽出那聲音是誰了,是戴超。

戴超把我和馬牙帶到院子里的時候,凌霄已經被捆在了椅子上。凌霄的父母頭上戴著紙糊的筒狀帽子,正在合歡樹下拿著歌譜認真地學唱《我是牛鬼蛇神》。那是一首專門為被批斗的人編的歌曲,必須由他們自己來唱,旋律聽起來非常不舒服。我們稱之為牛鬼蛇神歌,歌詞是這樣的: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人民對我專政,我要老老實實……

因為是剛剛學唱這首歌,凌霄的父母嗑嗑巴巴地唱不利索,戴超嫌難聽,喝令他們先到后院的廁所里去學,什么時候學好了再出來驗收通過,否則,就永遠呆在廁所里唱《我是牛鬼蛇神》。要他們去后院的廁所,不是樓里的,樓里的帶浴缸,滿墻滿地都是瓷磚,挺大,后院的廁所就一個蹲坑,可想而知,兩個人在里面是什么滋味。

起初我并不明白凌霄為什么會被捆在椅子上,后來當杜宏偉拿著一把剪子嚓嚓嚓地鉸凌霄頭發的時候,我恍然大悟,凌霄要被剃光頭。這是一個很令人難受的場面,凌霄的頭發又黑又長又美麗,隨著那把剪子一綹綹地飄落到地上,我幾乎能聽到頭發落地時的聲音。天氣悶熱得喘不過起來,樹上有蟬的噪聲。凌霄不停地哭著、哀求著不要鉸她的頭發,杜宏偉似乎猶豫了片刻,但還是繼續下去了。

這時候我聽見戴超悄悄地對我身邊的馬牙說:“瞧他媽杜宏偉那雙狗眼,快扎到凌霄的領口里去了!”

那天凌霄穿著一件淺色花格襯衣,領口的扣子不知什么時候松開了。

“他媽的杜宏偉憑什么?”戴超又說。

馬牙激憤了,說:“杜宏偉黃色!”

于是好多人跟著起哄,都說杜宏偉黃色。

正在我們七嘴八舌瞎嚷嚷時,那個叫趙反資的女紅衛兵突然搶過杜宏偉的剪子,眨眼之間就給凌霄的耳朵來了一下。凌霄一聲凄厲的慘叫,血就流下來了,白白的脖頸紅紅的血,空氣中都充溢著濃濃的血腥味,那種血腥味很多年以后仍然飄散不去。趙反資好像很有經驗,呵斥凌霄不許喊疼,馬上找了盒香粉扣在了傷處,血果真止住了。——這一切發生得極其突然,沒有任何先兆,但是在場的這些人也沒有誰覺得不可以這樣做(包括我),當然就更沒有誰站出來制止了。由于事起倉促,我甚至沒有看清凌霄的耳朵被鉸成什么樣,后來聽馬牙說耳垂差點給鉸下來。從此我對趙反資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和恐懼,盡管她后來成了杜宏偉的老婆,我跟她再也沒說過話。

趙反資又找了塊破布頭塞到疼得亂叫的凌霄嘴里,然后說:“我到隔壁那個查抄小組去看看,你們在這里別忘了清點物資,要記賬的?!闭f著她就走了。

“瞧這才叫紅衛兵呢!”戴超贊賞地望著她的背影說道,接著他便攛掇馬牙,“陳日新你看人家趙反資多勇敢、多沉著,你也來一把革命行動讓我們見識見識啊,陳日新你敢摸摸這個資產階級臭小姐嗎?摸了她……我推薦你加入紅衛兵!”

馬上有人跟著嗷嗷地怪叫。

通常情況下大家都是叫陳日新馬牙的,如今在紅衛兵里舉足輕重的戴超卻稱呼他大名,而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揚言要推薦他加入紅衛兵,馬牙頓時感覺到自己身價抬了起來,他成了眾人的焦點、中心,只有他才能左右這件事的進展,這真是一種破天荒的機遇,馬牙興奮了,瘦長臉也漲紅了,結結巴巴地問戴超:“你、你說的是真、真的嗎?”

“你看你還講價錢!”戴超說,“要不我派別人啦……”

一聽這話,在場的幾個人又都嗷嗷地叫喊起來,那種躍躍欲試的狀態很可怕,就像悶熱的天氣,你很難預料接下來的是繼續悶熱還是一場暴風雨,反正在場的人全都變得瘋狂了,因期待而瘋狂。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清醒的思考或者良知,這種時候惡欲和愚昧引導著一切,不管戴超點到誰的名字,那個被點到名字的人都會上前去做的。即便是袖手旁觀,即便是因為年幼無知渾渾噩噩不明白即將發生的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即便是不太敢貿然出這風頭,卻也希望有人能帶個頭,做個榜樣。

“摸?。 ?/p>

“快??!”

在叫喊聲中,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喝了酒還是因為成了左右局面的人物,馬牙的步態有點發飄,晃晃悠悠的,臉也變得更紅了。

于是馬牙來到凌霄面前。凌霄手被捆嘴被堵急得雙腳亂踢,但根本無濟于事。馬牙開始解凌霄的衣扣,馬牙的動作非常認真,甚至有些過于仔細了,他按著從上到下的順序一個接一個地解開了凌霄上衣的鈕扣。當凌霄那白皙的身體裸露在悶熱的空氣中時,院子里靜極了,只聽見小樓后邊依稀傳來凌霄父母學唱《我是牛鬼蛇神》的歌聲,馬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身上戴的什么破東西?”

“好像叫乳罩吧?”

“胸罩?!?/p>

“傻×,這不一樣嗎?”

“你膻不膻???”——當時我們形容一個人猥瑣而又色情時就用這個詞。

“資產階級才用這個吧?”

“那就把胸罩撕開呀!”有人提議。

被綁在椅子上的凌霄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馬牙的臉漲得血紅,把兩顆大門牙襯得更為突出,活像兩顆獠牙。我估計跟剛剛喝了酒也有些關系,不然他臉紅什么呢,馬牙可是個厚臉皮。

“馬牙你他媽這算什么!”

“馬牙你得將革命進行到底!”

“到底要我怎么樣?”馬牙問。其實我覺得馬牙當時好像在尋求鼓勵,尋求支持。

“這還用問嗎?”有人說,“剝掉她資產階級臭小姐的外衣!”

有人尖叫著:“你把她強奸了吧,你敢嗎?”

馬牙的臉變得更紅了,有些羞澀又有些無恥地說:“這有什么,不就是強奸她嗎?看我的,反正這是革命造反,反正她是資產階級!”

在一片心跳聲中,馬牙解開了凌霄的胸罩。

這是1967年的8月18日,大約上午11點左右。

馬牙摸了我們生物老師凌霄的乳房。我們這些凌老師的學生都是目擊者。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女人的乳房,驚人的美麗,驚人的悲慘,我怎么也搞不懂這么美麗的東西居然會讓馬牙那雙骯臟的爪子褻瀆,當時我恨不能把馬牙的那雙手剁成肉醬。幾年以后我在內蒙古一個叫小沙窩的村子里插隊時曾想,如果那天只有馬牙和凌霄兩個人,馬牙說不定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換句話說,馬牙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為,是因為我們是他的同類,我們在一旁給他助陣。何況還有煽風點火的戴超。

戴超自始至終都在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在我的印象里,那天的抄家行動對我而言似乎到此為止,但我總覺得事情沒有結束,我記得那天心慌極了,心里頭沒著沒落的總想哭。尤其在馬牙摸了凌霄的乳房之后,院子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怪異,大家都不愿再看馬牙,也不愿再看凌霄。那時候凌霄堵著嘴禿著頭赤裸著乳房樣子很嚇人。一個美麗的女人轉眼間變得如此丑陋,肯定會有說不清的事發生?;蛟S這只是我自己的一種感覺,反正我預感到要出事,所以我忐忑不安,總想找機會溜掉。

機會終于來了,戴超說行動結束了,他和陳日新留下清點查抄的物品,其余的人可以解散回去了。

我第一個逃出了凌霄家的院子。

我的那種不祥的預感第二天一早就應驗了,曾經美麗的凌霄老師吊死在我們學校的梧桐樹上。凌霄一襲白衣白裙,她吊死在樹上的姿勢很可疑,遠遠望去就像一只神異的白色大鳥棲在樹上,挺令人產生種種臆想的。后來有一種說法在我們中間流傳開來,說是凌霄變成了一只大鳥,經常在夜半時分棲落在學校的梧桐樹上。還說有人曾經親眼看到過。

從那天開始,我再沒有在學校里住。

凌霄之死并沒有引起學校多大的震動,那時候老師自殺并不算什么離奇的新聞,但凌霄之死卻影響了我的生活。我后來經常做噩夢——凌霄的一只耳朵垂吊在臉頰邊,鮮血順著白皙的脖頸流淌在赤裸的乳房上,黑黑的長發披散在圓潤的肩頭——可奇怪的是凌霄的頭發明明被鉸光了?。∥铱偸侵貜偷叵萑脒@同一夢境之中,每每從噩夢中醒來時常常大汗淋漓。不過,比起馬牙來我這就算不上什么了。馬牙的遭遇更為離奇甚至殘酷,這件事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馬牙不僅沒有如愿以償地參加紅衛兵組織,反而受到了批判,馬牙的罪名是他的流氓行為敗壞了查抄小組的聲譽,凌霄之所以上吊,馬牙的行為至少是誘因之一,這樣的人只能送去勞教。

誰也沒想到,馬牙這一勞教竟然持續了將近兩年。對我們那一屆初中生來說,兩年的概念幾乎是一去不復返,因為我們1969年5月就都上山下鄉了。我下鄉前到接近市郊的貨運站托運行李時,碰上一隊正在勞教的少年犯搬運貨物,我一眼就認出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馬牙!

馬牙顯得極其蒼老,不像少年犯倒像是成人,我跟馬牙打招呼時他似乎有些茫然,我說我是誰誰他也沒什么情緒上的回應。后來帶隊的警察把我攔開了,說不準與勞教人員接觸。我說我是陳日新的同學我們就要下鄉去內蒙古了,請轉告他。

馬牙沒能跟我們去內蒙古,后來聽說,馬牙在勞教期間迷上了繪畫。他一邊寫悔罪材料一邊畫畫,畫得還不錯,據說少年管教所出版報什么的都由他設計。

陳日新在茶館里對我說他現在根本不記得1969年在貨運站碰到我的事了。

我相信陳日新說的是真話,因為在此之前許多老同學都說他因為這事精神受了刺激,完全變了個人。何況當時他正在勞教,何況1969年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

現在,我倆坐在茶館里,提起當年的事真有些不堪回首。

“對你的處理可能太重了?!蓖贤瑢W,我不知該說什么好,就寬慰他說,“那時你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孩子,這事也不全怨你,在場的人都有責任??蛇@些責任……卻都讓你一個人給承擔了?!?/p>

陳日新卻頻頻搖頭:“不對不對,你這么說不對,你想想看,如果當時我沒有那么做,凌老師還會走上絕路嗎?所以,我、我是有罪的,本該受到懲罰的?!标惾招碌倪@番懺悔很有邏輯性,我甚至懷疑大家關于他精神曾經受了刺激的說法。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我們倆沉默起來。但這個話題似乎是繞不過去的,陳日新之所以把我約到這個茶館,或者說我們兩個之所以能夠坐在一起,過去那一段經歷是唯一的理由。我這么想。

“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約到茶館里來嗎?”陳日新問。

“是啊,我也奇怪呢?!蔽艺f,“這也是我想問而沒好意思問的,我猜想這是畫家的品位吧,或者是一種時尚?可能吃飯太俗了吧?”

“我不喝酒?!标惾招抡f,“所以我不喜歡飯局?!?/p>

“你不喝酒?”我忽然記起來陳日新跟我說過他很小的時候他父親就給他喝過劣質的薯干酒,而且那天查抄凌霄家,他曾經喝了一大杯洋酒。他怎么會不喝酒呢?

“你應該知道原因?!标惾招履抗饩季嫉囟⒅艺f,“自從有了那一回,我這一輩子就戒酒了,不論什么場合我都不喝。真的?!?/p>

我知道他說的那一回是指在凌霄家喝酒的事。

但那是起因嗎?

僅僅因為喝了酒?

“我并不是說是因為酒?!标惾招潞喼鄙窳?,他好像能猜透我的心思,“我不是在給自己找擺脫罪責的理由,而是一喝酒,便會想起那件事,便會想起凌霄老師。想起這些我心里就難受?!?/p>

我默然無語。

“你知道杜宏偉的事嗎?”陳日新的話題是跳躍式的,一下子扯到了另外一個人。 陳日新說,“那天在場的沒有杜宏偉,你還有印象吧?”

我想了想,覺得與事實有出入:“不對呀,我記得是杜宏偉鉸了凌老師的頭發,他怎么能不在場呢?趙反資不在場我知道,可杜宏偉……”

“沒錯,杜宏偉鉸頭發沒錯;鉸頭發的時候他老婆趙反資還在場呢,后來走了,說是去另一個查抄小組看看?!标惾招滦赜谐芍竦卣f,“可我說的是我解凌老師上衣的時候,杜宏偉不在場。”

“是嗎?”

我大惑不解,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實在不記得某些具體的細節了,也實在無法肯定杜宏偉在場不在場。但杜宏偉是否在場有什么意義呢?當時的焦點完全集中在馬牙的行為上。

陳日新說:“杜宏偉到學校挖寶貝的事你聽說了嗎?”

又是一個跳躍式的話題。

“挖寶貝,挖什么寶貝?”我茫然極了。

“當時杜宏偉確實不在場。”陳日新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吧,他到樓里找黃金去了。你還別不相信,我可不是胡編,杜宏偉這小子的事是戴超告訴我的……”

按照陳日新(或者戴超)的說法,杜宏偉那天在凌霄家里搜出了一捆金條,按規定查抄物資都要上繳的,但杜宏偉沒有上繳,他把那捆金條藏在書包里蔫溜溜地帶回了學校;當天夜里杜宏偉把那捆金條偷偷埋在了梧桐樹下,而那棵梧桐樹,恰恰就是凌霄吊死的那棵樹!

雖然把金條埋了起來,但杜宏偉卻一直沒有時間或者機會去把那金條取到手。就這樣三十多年過去了,杜宏偉忽然打起了那捆金條的主意,他在一個暑期的夜半時分翻墻進入母校,找到當年埋藏金條的地方挖坑不止,一直挖到天亮,一直挖到人民警察把他抓起來……

杜宏偉藏金條又挖金條的事聽起來像電視劇,我有點懷疑它的真實性,可能我的表情暴露了我的想法,也可能陳日新早就預見到我對此事的態度,陳日新最后補充說:“我跟你說的這些全是真事,杜宏偉被警察帶到公安局去了。知道嗎?是戴超把這案子截了下來,戴超一看是老同學走個程序就把他給放了,臨走時還給了他兩千塊錢?!?/p>

原來還有戴超的事。也難怪,我們母校恰好在戴超的管片。

“戴超還說杜宏偉神神道道的,可能有精神病?!标惾招孪肫鹆耸裁?,說。

“看意思,金條沒挖到吧?”我問。

“據說沒挖到。”陳日新接著反問我,“你覺得真有那金條嗎?”

“應該有,否則杜宏偉何苦來這一出?”我覺得陳日新的想法有問題。

“那為什么沒挖到?”

“也許,時間不夠?”

“他從半夜一直挖到早晨,你和杜宏偉都是下過鄉的人,你完全可以測算一下這段時間大約挖了多少土方。據說他圍著那棵樹挖成了一個環形工事。”

“或者,他記錯了方位……”

“這么重要的事,他不會記錯的。再說那地方又不復雜?!?/p>

“那到底怎么回事呢?”

“看來你破不了案子,干不了公安?!?/p>

“所以請教你,可你也不是公安。”

“我確實不是公安,但你別忘了,我在大墻里待過,某種意義上說比公安見識得多。”

陳日新說這話時非常自信,我很有興趣聽他的下文。

陳日新看了一下周圍(我們這是個單間,房間里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然后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我聽到了另外一個版本——金條早就被人挖走了!”

“被人挖走了?誰?”我很吃驚。

“知道那樹底下藏著金條的人!”陳日新下結論說,“換句話說,這個秘密并非只有杜宏偉一個人知道,黑暗里有另外一雙眼睛目睹了埋金條的全過程。杜宏偉忙活半天卻為別人做嫁衣。這個人,就在我們這些同學之間,因為我們當初都參加了抄家,誰也擺脫不了嫌疑。記得那句老話嗎?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陳日新的思路果然不同尋常,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一個懸念套著一個懸念。我真要刮目相看了。

陳日新說:“如果時光倒流,我會帶著你看看真相,你就會知道誰是黃雀!”

時間又回到三十多年前那個悶熱的上午,地點仍然是凌霄家的院落,前去抄家的紅衛兵只留下了兩個人,戴超與馬牙陳日新。

馬牙在摸了凌霄的乳房之后,心情立刻變得糟糕透了,馬牙甚至恐懼得發抖,美麗細膩富有彈性的乳房并沒有傳導給他預期的快感;那種汗濕、柔軟和溫度,很像一種他沒有見過但肯定存在的軟體動物,這種他沒有見過的軟體動物從此銘刻在他的記憶中,給他帶來難以訴說的痛苦折磨,惶惶不可終日。

戴超冷冷地問馬牙:“你怎么啦?小長臉煞白?!?/p>

凌霄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刺向他的心臟,他再也不敢看凌霄一眼。

馬牙直說沒事沒事,戴超就跟馬牙說:“沒事就好。這樣吧,我交給你個任務,你去后院廁所,好好審審那兩個老家伙,同時檢查一下牛鬼蛇神歌學唱好了沒有!”

當時馬牙巴不得跑到后院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去,要不是戴超點了他的名字讓他留下來,他早就和大家一起走了。

馬牙來到后院,見凌霄的父母仍在有板有眼地練習學唱那首牛鬼蛇神歌,馬牙在臺階上坐下來,他立刻感覺輕松了許多。馬牙聽了一會兒他們的歌唱,覺得有幾個地方不準確,就很認真地哼了兩句進行了更正,說“這樣唱就對了”。后來馬牙想到凌霄的父母一直躲在廁所里學唱歌,那里的氣味也不怎么好聞,不妨叫他們出來透透氣,于是馬牙很大度地對躲在廁所里的老人說:“如果……你們學累了,就歇一會兒吧。你們,你們可以坐在我旁邊?!?/p>

馬牙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變得這么溫情,是因為摸了凌霄的乳房心里有愧,還是因為看到凌霄的父母如此受折磨于心不忍,總之是說不清的一種狀態。

但凌霄的父母沒敢坐在馬牙身邊,他們只是靠著廁所的墻根相互偎依著坐了下來,還受寵若驚地道了半天謝。

馬牙對自己的施舍有一種愜意的滿足,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他很舒服,馬牙甚至想如果他加入了紅衛兵就一定推廣這種施舍,這種施舍又不費力,做起來很容易的。

有兩只黑蜻蜓款款飛過來,就在他們頭頂翩翩躚躚地繞來繞去。對十五歲的馬牙來說,黑蜻蜓可是稀罕物,馬牙找了一個掃地的笤帚跳起來就去撲那兩只黑蜻蜓。

“別別別……”凌霄的父親突然說。

“什么?”馬牙愣住了,馬牙還以為聽錯了呢,這老頭兒在說什么,什么別別別?黑蜻蜓嗎?不可能吧,也不看看自己的處境和地位,還有閑心管這些蟲啊草的!

“小同學,這黑蜻蜓是人類的好朋友,而且你看它多美。”凌霄父親臉上的笑容,像是生生擠出來的一樣,讓馬牙看著很不舒服。

“什么什么你說什么?”馬牙氣得一蹦老高,“你們這些臭資本家就是不能給好臉子,這黑蜻蜓就是、就是黑五類,我偏偏要抓住它!”把黑蜻蜓比喻為黑五類,馬牙很為自己的創意自得,多恰當的比喻??!

馬牙知道,黑蜻蜓是所有蜻蜓中最美麗的,它渾身通黑,兩對翅膀如黑紗一般美艷,比那些紅辣椒、大老青、花貍豹漂亮多了;馬牙更知道,黑蜻蜓的飛行速率和靈敏度也是所有蜻蜓中最慢、最遲鈍的,它飛不了大老青那么高,也沒有紅辣椒的機靈勁兒,黑蜻蜓是一種沒腦子的蜻蜓,旁若無人,款款而飛,姿態很像大蝴蝶。

馬牙很快就用笤帚撲下來一只,但因用力過猛,這只黑蜻蜓的頭和尾巴沒有了。

馬牙罵著,又去撲另外一只。另外那只也沒逃走,仍在馬牙頭頂繞圈子,很快就被馬牙的笤帚撲了下來。馬牙上前一看,結果更慘,這只蜻蜓被撲得支離破碎,只剩下殘缺的翅膀。

馬牙有點掃興,覺得都是凌霄父親的原因破壞了他的心情,本來他至少可以捕獲到一只完整的黑蜻蜓的。馬牙惡狠狠地瞪著凌霄父母,用笤帚把那兩只黑蜻蜓的殘骸掃到他們跟前。

凌霄的父親看著黑蜻蜓的殘骸,看著看著,就抱著頭哭起來。

馬牙很詫異,這是怎么搞的,好好的哭什么?又沒打他們。資本家的心思就是怪,你永遠也猜不透。怎么辦?戴超不在跟前,馬牙有些不知所措。

“你哭什么,我又沒虐待你們!”馬牙氣哼哼地說,“我對你們夠寬大的了,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有我這樣的、這樣的紅衛兵嗎?”其實馬牙說到這里的時候十分心虛,他甚至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有沒有別人,因為他還不是紅衛兵,是個冒牌兒的。

凌霄的父親還在哭泣。馬牙很奇怪,這老頭被抄家的時候沒有落淚,在廁所里學唱牛鬼蛇神歌的時候也沒有落淚,打死兩個黑蜻蜓卻哭起來沒完了。

凌霄的母親只是在一旁輕輕撫著老伴的肩膀。

很多年后馬牙成了畫家,他才知道美術界有位著名的國畫家專畫蜻蜓,姓凌,在1967年被逼致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凌霄的父母還是沒有學唱好那首《我是牛鬼蛇神》,馬牙已經沒有興趣也沒有耐心再看管他們了,就說:“你們先自學吧,我待會兒過來,我過來的時候你們得把這歌唱好了!”

馬牙一邊哼著“我是牛鬼蛇神”一邊就轉到了樓前,但院子里已沒有了戴超和凌霄,捆凌霄的那把椅子還在,人卻不知去了哪里。

馬牙喊了兩嗓子戴超,沒有人答應。馬牙很奇怪,人到哪兒去了呢?

馬牙狐疑著進了小樓。廳里亮著燈,洋溢著一股飛塵的味道,被翻出來的物品還沒來得及清理,堆得亂七八糟——這里也沒有戴超和凌霄。

馬牙頓時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忽然想戴超會不會被凌霄殺死了?早就聽說資產階級的女人陰險毒辣,什么壞事都敢干,戴超可千萬別大意!他自己可千萬別大意!

于是馬牙找了根棍子以防萬一,在樓里見房間就進。

一樓沒有,馬牙上了二樓。上了二樓以后馬牙扯著嗓子喊戴超。

這時,戴超從二樓的一個房間里走了出來,不耐煩地喝斥馬牙說:“嚷什么嚷,跟驢叫似的好聽???”

戴超光著膀子沒穿軍裝,一頭的汗珠。

馬牙有點不適應戴超這副樣子,多熱的天戴超也總是捂得嚴嚴實實的,尤其軍裝,幾乎沒見戴超下過身。光著膀子的戴超看起來很不舒服。

馬牙不敢得罪戴超,說:“我到處找你也找不著,我怕……”正說著,馬牙不經意間從戴超身后半敞的門里看見床上躺著一個裸體,是女人,好像被捆著。

那正是馬牙光顧過的房間,馬牙知道里面有鋼琴、屏風、軟床和粉色窗簾,衣柜里有女人的內衣,馬牙曾猜測這房間多半是凌霄的臥室?,F在,這房間里的那個裸體女人該不會是凌霄吧?馬牙心里很別扭,他實在不愿意那個女人是凌霄。

戴超發現了馬牙好奇的目光,隨手把房門帶了一下,但那門總關不緊,不知是誰把門給搞壞了。戴超說:“我把凌霄關起來了,我要好好審她,她可不是簡單人物。她家里肯定藏著變天賬。”又說,“陳日新你今天表現不錯,我回學校就向組織上推薦你當紅衛兵,真的,我說話算話?!赡悻F在到樓上來干什么?那倆老家伙歌學得怎樣了?你別忘了你的任務,你不盯著那倆人,等著他們搞破壞啊……”

再清楚不過了,那女人正是凌霄!

馬牙沮喪極了,后來戴超說了些什么他幾乎都沒聽進去。戴超說話時的神態很不自然,審她就審她唄,為什么脫光衣服呢,有必要嗎?戴超光著膀子說的那些話很讓馬牙懷疑。

馬牙從樓上下來后,并沒有去后院廁所監督凌霄的父母學唱歌,馬牙坐在水池邊脫了鞋把雙腳泡在水池里,百無聊賴地打著水花。就這么玩了一會兒,馬牙忽然發現水池里的金魚已經沒有了,不知被誰撈走了??隙ㄊ撬麄冞@一幫人干的。這幫王八蛋!馬牙罵了一句。早知如此他也撈兩條走了。馬牙情緒很低,望著沒有金魚的水池發呆,他越想越不對勁兒,二樓那個曖昧的房間究竟會發生什么事呢,能像戴超說的那么簡單嗎?……

從這時起,馬牙已經不敢相信戴超了。

當天夜里,或者第二天凌晨,凌霄吊死在學校的樹上。

住在學校的人聞訊后都跑去看。馬牙也在圍觀的人群中,遠遠的馬牙看見一身素裹的凌霄吊在那里,就聽人群中有人議論說:“你說她為什么吊死在校園里?”

“為什么?”

“她覺得冤啊,你看清了,還睜著眼呢!”

“怎么會呢,不是已經死了嗎?”

“這叫死不瞑目?!?/p>

“真的嗎,我怎么沒看見?”

“你湊上前看看呀。”

馬牙聽見這番對話,臉都嚇白了,腿腳直抖。馬牙硬著頭皮又看了看吊在樹上的凌霄,可能因為距離遠,很難看清凌霄是否睜著眼。

這時戴超湊了過來,戴超問馬牙:“你看見她睜著眼了嗎?”

“誰,誰睜著眼?”馬牙不想讓戴超知道他心里害怕,就明知故問。

“當然是凌霄了?!贝鞒f。

馬牙說:“她已經死了呀!”

“所以我才問你她睜沒睜眼!”

“你問我干什么?”

“你摸了凌霄的乳房,大家都看見了。”

“那又怎么樣?”

“凌霄一看是你摸了她,所以,就自殺了?!?/p>

馬牙覺得事情鬧大了,這人命案子可不是開玩笑,就急了:“你瞎說!——我看見,凌霄光著身子在屋里,你從那屋子里出來,你連上衣都沒穿……”

戴超說:“你瘋狗亂咬人啊!誰能證明你看見的是真的,誰?說呀!”

“我,我親眼所見!”

“你算個屁!”戴超瞪著眼睛竟罵開了,罵完又說,“我告訴你,凌霄沒穿上衣也沒有戴胸罩,這都是千真萬確,但你別忘了,是誰脫掉了她的上衣和胸罩——這還用我提醒你嗎?”

馬牙無語。過了好一會兒,馬牙做出很平靜的樣子對戴超說:“看著我的眼睛?!?/p>

戴超卻冷笑一聲說:“看著你的眼睛又怎么樣,你少跟我來這套!”

有一段時間,馬牙總愛重復這句話。尤其愛跟戴超重復這句話。

但不久馬牙就沒機會跟戴超重復這句話了,馬牙被送到了少年管教所。兩年以后馬牙從少管所出來的時候,戴超、杜宏偉他們都到內蒙古上山下鄉去了。

“這三十多年來我總在分析、總在思考那天的每一個細節,從來沒間斷過?!标惾招乱贿吰分枰贿厡ξ艺f,“我確定那天發生了強奸,不然凌霄不會自殺,僅僅因為我摸了她或者丟失了黃金她是不會尋短見的——現在你應該知道誰是螳螂誰是黃雀了吧?”

聽陳日新介紹的情況,似乎戴超是那只陰險詭詐的黃雀,但戴超已死,有些事情很難澄清更無法追究了?;蛟S陳日新和戴超都侮辱了凌霄,不過陳日新并沒有實施強奸,陳日新的行為只能算是猥褻,卻因此成為這次事件的替罪羊;倘若事實上確曾有強奸的事發生,真正強奸凌霄的很可能就是戴超,因為當時只有戴超有機會強奸被捆在床上的凌霄,遺憾的是當事人都不在了,所以事情的真相有可能出現不同的版本。

實際上造成或逼迫凌霄自殺的并非某一個人,很可能是當時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某些時段不在場的趙反資和杜宏偉,我們這些人集體侮辱了凌霄。其實,馬牙與戴超在這件事情上所起的作用,若論起輕重,能有多大的區別呢?五十步抑或是一百步?而我們這些無異于幫兇的旁觀者,與馬牙、戴超比起來,又有什么本質的不同呢?當一群惡狼圍捕一只羔羊時,難道這里面的差異,僅僅是誰咬了致命的一口誰咬了不致命的一口嗎?……

見我陷入沉思,陳日新繼續說:“我承認我有罪,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一想起當年的所做所為我就悔恨不已,我當眾做了那件惡心事,會給凌老師帶來多么大的打擊,我混蛋,我他媽真混蛋!凌老師死的時候多年輕啊……”

過了一會兒,陳日新的情緒漸漸平和下來,他說:“請原諒,我有些失態,我追究過去的老賬,絕不是為自己減輕罪責,也不想讓任何人分擔我的罪責,我只是想還歷史一個真相。”

陳日新告訴我,為了讓真相浮出水面,最近這些年他與戴超來往頻繁。在外人看來,這是一種匪夷所思的交往,畫家跟公安局長所從事的職業一點不沾邊,兩個人的興趣、氣質也不搭調,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老同學似乎成了交往的唯一的理由。

陳日新說他這兩年沒少給戴超作畫,陳日新的畫在圈子里很有知名度,他的一幅畫從沒有下過五位數的,戴超用陳日新的畫送了不少人,疏通了不少關系,很有收益。

陳日新主動為戴超作畫,聽起來這事情很奇怪,這兩個人有過那樣的經歷和抵牾,怎么又會重新走到一起?

“那你圖什么呢?”我無法弄明白陳日新給戴超送作品的真正意圖,干脆直截了當問他,“你肯定有求于戴超,公安局長嘛,能幫你辦好多事情。”

“我沒有求他幫我辦過一件事。”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蔽艺f,“這不符合現代人做事的一般邏輯,你肯定有目的。”

“是嗎?”陳日新難得地笑了,他說,“還記得戴超家客廳里的那幅畫嗎?”

“記得,不是叫《看著我的眼睛》嗎?”

“沒錯,是叫《看著我的眼睛》?!犊粗业难劬Α肪褪俏覀冸p方的交換條件?!?/p>

我越聽越糊涂。這叫什么交換,這不都是陳日新自己單方面投入嗎?戴超承擔什么付出什么呢?

“我的交換條件很簡單?!标惾招陆忉屨f,“我的目的就是把這幅《看著我的眼睛》送給戴超,而戴超,則必須把這幅畫掛在自家的客廳里。”

“倘若戴超接受了這幅畫,卻不把這畫掛在客廳呢?”

“不會的?!标惾招骂H為自信地說,“要是那樣的話戴超就再也求不到我的畫了。而我的畫對他很重要,因為有些場合、有些人物不能送錢只能送畫。況且,我是戴超家的??停仨毎涯钱嫆煸诳蛷d,我們有言在先!”

“掛在那里又當如何?”

“掛在那里他就會經常看到那幅畫,看到那幅畫他就不得不想起過去的事情,想起過去的事情他就應該懺悔自己的罪惡……”

原來繞了這么一個大圈子,原來這幅《看著我的眼睛》意在拷問戴超的靈魂,也只有畫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難怪陳日新如此用心良苦。

“你想讓他懺悔?”我明白了陳日新的意圖,但我懷疑戴超是否有懺悔的意愿,雖然戴超接受了陳日新的畫,雖然也把那畫掛在了客廳,可這都是表面文章,戴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鬼知道。陳日新這樣做怕是一廂情愿。

“你相信有報應嗎?”陳日新瞇起眼睛問我,不等我回答他便接著說,“我相信有,我相信這世間的一切都有因果關系。我認為戴超是自殺的,戴超絕對經受不住《看著我的眼睛》的審判,他只要面對那幅畫就等于是面對凌霄。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但戴超怕了,這說明他做了虧心事!我知道戴超,他沒辦法,他若不收這幅畫就說明他心里有鬼,他是硬著頭皮收下的這幅畫……”

看來,戴超是讓一幅畫給嚇死的。

似乎也可以說,戴超是讓陳日新給嚇死的。

“這樣的結果在你的預料之內吧?”我問。

“當然?!标惾招麓穑巴瑫r它也證實了我很久已來的推想?!?/p>

想起不明不白死去的戴超,我忽然覺得陳日新也挺可怕,盡管他歷盡滄桑,盡管他十五歲就進了少管所,我還是不愿結交這樣的朋友。當一個人專心去算計另一個人的時候,即便他很有智慧,也是一種透著殺氣的智慧,令人不寒而栗。

陳日新還告訴了我一個秘密——他一直沒有結婚,以后也不可能結婚,就是結了婚也得離異,因為他陽痿。陳日新說從那一年開始到現在,他就沒硬起來過。我理解他說的那一年是指1967年。

竟會有這樣的事!

可憐的馬牙,可憐的畫家陳日新!

對男人而言,這是最悲哀的一件事。

“我求過好多醫用過好多藥,什么祖傳秘方什么現代高科技,統統沒用。我做不成房事,真搞不清這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對我的懲罰吧!”陳日新這樣解讀他的不幸。

我看了陳日新一會兒,問:“你……為什么把這些事情告訴我?”我的意思是他與我多年沒有來往,他跟我講的許多情況都是個人的隱私。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問?!标惾招虏痪o不慢地說,“首先,當時你在場,現在要找一個當時在場的人很不容易了。我曾經找過杜宏偉和趙反資兩口子,那兩個人閉口不談過去的事,并且聲稱我再去找他們就把我趕出來。其次,聽說你是個作家,作家是社會的良知,我跟你說這些情況,希望你把真相寫出來,以儆后人?!?/p>

我和陳日新在那個茶館分手后不久,便有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陳日新到公安分局自首了。陳日新聲稱《看著我的眼睛》那幅畫是他特意給戴超畫的,他特意畫了這幅畫并送給戴超,意在提醒戴超別忘了過去做的孽,但他沒想到會導致這樣的悲劇。陳日新斷定戴超之死與那幅畫有關,因此也與他有關,他現在懊悔不已,愿意承擔任何法律責任。不過戴超的妻子和公安分局都沒有理會陳日新,戴超的妻子甚至氣憤地說人已經死了你就別來再添麻煩了。因此便有人傳言,陳日新純粹多此一舉,戴超既不是擦槍走火,也決不會因為一幅畫自殺,要是因為一幅畫自殺也太荒唐了,戴超辦過多少案子,什么世面沒見過,什么事情沒經歷過,他的神經哪會如此脆弱?為一幅畫自殺那只是畫家陳日新的臆想,戴超的自殺肯定與腐敗有牽連,背后肯定有著巨貪背景。

責任編輯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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