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個山區,一個大山脈的延續。那山喚做羞女山,綿延數百里,且山林茂密,過去是強人常出沒的地方。可怕的是從我記事起,村莊上鬧開了野人的事,曾有幾位打獵的進山后就失蹤了,都傳說被野人抓了去。后再也無人敢進深山。
那年夏天,我參加高考后正煎熬般地等待著發榜,一時心血來潮,想去羞女山玩玩。我想到對羞女山最熟悉的人——安山。40多歲的安山在村里可是個怪人,自前幾年鬧開了野人之后,他就住在了山腳下,農閑之余,便扛著獵槍進山打獵,據說羞女山的深處也就只有他一人敢進。我決定去找安山。
安山的門上了鎖。我到他的屋窗前往里看,那掛在屋柱上的獵槍不在,這說明安山已經進山去了。我沒多想就來到山腳下,自認為一定會找到安山的。果然,走不多遠,我發現了安山的足印——那雙與眾不同的大號解放鞋印。我一高興,順著他的腳印往深山老林而去。
一、跌落陷阱
從山外熱辣辣的世界乍一進入這深山密林,涼風陣陣撲面,猶如進人仙境。我終于瞄上了安山的影子,果然是在打獵,是他的槍響暴露了目標。我不想驚動他,總保持著那么一段距離。
山道越來越曲折,地形也漸漸地復雜,但我不怕,有安山在前面做向導,不會出問題的。但在一個叉路口,我卻愣住了,不知該往哪里走。我站在那里,想聽槍響,可該死的安山這時偏偏不開槍。站了一會,我只好獨自往回走。走不多時,我又愣住了,這里也有三叉口,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光看安山打獵而忘記了腳下的路。我估摸著一條路往回走,可走了快一個小時后,反而沒路了。我抬腕看表,嚇了一跳,已經快六點了。林子里越來越暗,山嶺重重疊疊,林中的鳥兒急急回巢。遠處不時傳來野獸的吼叫聲,陰森森的嚇人。
我迷路了,真是樂極生悲啊。但渴望生的勇氣迫使我在山林中闖蕩。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實在支持不住了,便來到一棵大樹下歇息。為了安全起見,我摸索著爬上樹頂的枝杈中,剛好可睡個人。
迷迷糊糊的我忽覺眼前一亮,以為是幻覺,仔細揉揉眼睛,真的,前面有火光。雖不很大,但極顯眼。這一發現使我高興得跳下樹來,有火光必有人,還不快去求救?
下樹后,我幾乎是拼盡全力朝那火光處跑去。
后來的一切我不知道了,因為我落入了陷阱,痛得昏了過去。
待我醒后身邊已是另一個世界。
我躺在了一堆松軟的樹葉上,四周黑洞洞的只有一盞松明燈幽幽地閃著。我想坐起來,渾身卻疼痛難忍,咬咬牙,終于撐起兩臂,勉強坐起。忽覺身上有些異樣,低下頭一看,天啊,我竟是赤身裸體。我的心從這一刻起便死了。我知道,我在重復先前村里失蹤男人的又一個悲壯的故事。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我隱約聽到一種聲音由遠及近傳來,雖然不大,但在我聽來,不啻晴天霹靂。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緊閉雙目。我漸漸聽出,那是腳步聲。
腳步聲在我的跟前停住,我感覺出身上的肌膚都在顫抖。
“還痛不痛?”是個人的聲音,我猛地睜開了眼睛。萬萬沒料到的是,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年輕女子,而不是傳說中的野人。我這才稍放下心來,雖有很多疑團纏在心頭,卻不敢問。女子聲音柔和了些,又說:“轉過身來吧。”我無可奈何地聽從她的指揮,緊閉了雙眼。
在昏暗中我感覺出女子蹲下身,從身邊的一個什么東西里拿出一團濕漉漉的東西放在我傷口上,我不由睜開眼大膽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女子仍專心地輕敷我的傷口,沒說話。等她將身邊的草藥敷完,我又激動地問道:“大姐,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媽說,你是我們的客人。”女子話音雖有點變異,但能聽出是本地口音。女子這時站起身來,那一對碩大的奶子碰在我的膝蓋上,我的腦袋在一剎那間有些昏昏然。
那女子扭著肥大剽悍的身軀向洞里走去。
女子一走,我的腦袋漸漸清醒起來。回味著她說的幾句話,越發迷惑不解。這么說,這洞內至少還有一個人,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人呢?她們為什么要在此,自己又怎么落入這洞穴之中?又怎么成了她們的客人?
二、黑洞裸女
洞內又響起腳步聲,依然是那赤裸女子,她提著一大塊熏黑的獸肉走了過來。她坐在我身邊,撕下一塊丟給我,然后自己大口大口嚼起來。見我沒動靜,那女子就把一塊獸肉就塞入我嘴中,緊盯著我,我只好猛勁啃。也許是餓了的緣故,沒想這肉還真有一股香味。
洞內非常昏暗,女子那粗壯的腰身在暗影中飄動。有生以來,我是第一次面對女人真實的裸體。低頭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我的臉又火辣辣地燒起來。
女子吃完又往洞里去了。我忍痛爬起身打量這個神秘的洞穴,希望能有個破損的地方可逃生。洞穴是一個橫洞,不很寬,伸手可抓著洞頂上的鐘乳石。前面是橫洞的出口,烏黑烏黑的。我不敢輕舉妄動。洞內除了在那當床的樹葉中發現幾根卷曲的毛發之外,什么也沒有。我還是不甘心,準備將那個松明燈取下來照一照,不料這時又響起了那女子的腳步聲。我忙躺下,見女子手里提著個竹筒,原來是打了水來。她坐在我旁邊對我說:
“喝吧。”我早口渴得要命,接過那竹筒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女子這時往我身邊一躺說:“睡吧。”
我吃了一大驚。
我盡量側過身子,但卻無法入眠。女子的鼾聲粗重地傳進我的耳鼓,看著她那毫無心思的樣子,我實在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悄悄爬起來,朝那個黑暗的洞口摸去,身上的疼痛此時被一種求生的欲望掩蓋了,我跌跌撞撞往前亂奔。走不多遠,我就停住了,因為我看見前面也有松明燈在亮,卻是空無一人。忽然,一股陰森森的感覺從腳底生起。那燈忽閃了幾下,竟然滅了。有一種奇怪的響動傳來,我急忙轉頭往回奔。到了原處,那女子依然四仰八叉地打著呼嚕。我翻身躺下,卻再也睡不著,只有坐等天明。
其實,在這黑暗的洞里是不會有天明的。也不知什么時候我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中似有人在追殺我,抓住后用繩索擁住我的雙肩。我想掙脫,卻醒了,那女子在搖著我的雙肩。
女子說:“我媽叫你過去,有話跟你說。”
三、荒唐姻緣
跟在那女子身后,大約走到昨晚的那個地方,見前面有一絲光亮,我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
光亮處豁然開朗,竟是個很寬大的場地。中央有石桌石凳,被磨得光光滑滑。上面似有石床,有一人影臥在那里,半邊臉兒被長發蓋住,看不清眉目。“媽,客人帶來了。”女子說完往那陰影里去了,撇下我獨自站在那石桌旁。
“坐下吧。”竟是一個親切的聲音,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待我坐下后,那婦人也從床上坐起來,我這才勉強看到了她的面目。其實,這也是一張俊俏的臉,只是太蒼白了,深陷的眼眶里射出一絲綠幽幽的光。她穿著一身花不花綠不綠、樣式陳舊、磨損厲害的衣褲,赤著腳。我正在心頭猜疑,聽她問道:“哪個村莊的?父親叫什么名字?”
我耍了個小聰明,說了鄰村的一個村莊,編了一個名字。在未搞清狀況之前,還是處處留點心才好。女子走了下來,也坐在我旁邊的石凳上。“這是我的女兒仇英,今年十八歲,從今日起,你就是她的丈夫了。”婦人指著她女兒說道。
盡管我對一切都作了最壞的預料,但絕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我記得當時自己只是狂怒地吼叫著,質問那婦人而后痛罵。我把死丟在腦后,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在洞內亂跑起來,當我頭碰了幾個包累得精疲力盡軟癱下去的時候,婦人不慌不忙地過來對我說:“告訴你吧,這是個死洞,進來了別想逃出去。”又吩咐女兒仇英:“好好看著他!”
仇英抓住我的胳膊來到一個橫洞前,她媽舉著松明燈對我說:
“進去看看吧,對你會有幫助的。”
我更沒想到那洞內竟是一堆森森白骨!
我當時就暈了過去。
四、逃出洞穴
醒來后仇英已在我的身邊睡著了。想想就要在這暗無天日的山洞中與這女人生育后代了此一生,不由悲從心來,痛哭了一場。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慟哭,山洞都震動了,但仇英依然酣睡。痛哭過后我慢慢想,我不能這樣下去,我要尋找機會,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要爭取到。我決定先從仇英身上打開缺口。我問仇英:“你們什么時候來這里的?”
仇英不解地說:“這是我的家呀。”
“你們沒有出去過?”
“當然出去過,我幫媽扛回陷阱里的野獸,有時,洞內潮氣重,晚上到洞外燒獸肉呀。”
我急不可待地問:“洞口在哪里,帶我去看看好嗎?”
“去不得的,我媽裝了暗弓,不讓我獨自一個去的。”
我還是不死心,問:“你從沒到山外去過?”
“山外有老虎吃人,我媽還說山外的男人要殺我們,進來的男人我們也要殺掉他。”看樣子,仇英是一切都不知曉了,秘密還掌握在她媽心里。要逃出這個魔窟,我想還得從仇英身上打主意。首先,讓仇英到她媽那兒拿來我的衣服,這樣一來出洞后可以遮羞,二來也可探出她媽的態度。
第一回合竟然很順利,衣服全拿回來了,連那個手表她也沒留下。穿衣服時,我被仇英那奇怪的目光盯得有點不自然,不過穿好衣服后我更有信心了。
接下來的計劃我便采用宣傳教育的方式,向仇英大講特講外面美好的生活場景。仇英很驚奇地聽著,緊挨著我身邊。末了她還是疑惑地問:“真的這么好,我去問問我媽。”
一聽此言,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按住她連哄帶嚇地說:“千萬不要問你媽,要是你媽知道了這事,她會把你我都殺掉。”仇英真被嚇住了,沒有堅持。
正在此時,我聽見黑暗中突然響起腳步聲,仇英媽冷冰冰地走了過來。她不說話,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敢看她的目光。她在此沒多停留,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仇英媽顯然已偷聽了剛才的對話,我的一切計劃將化為泡影。
可當另一個日子(我估摸著過日子)開始時,仇英卻過來悄悄地說:“我帶你出洞。”可以想象我當時的高興勁兒,但我的頭腦很快清醒過來,莫非她們在試探我、引我上當?如果真是那樣,后果不堪設想。我故意繃下臉說:“我不想出去。”這下臨到仇英奇怪了,她說:“我媽今天沒把守洞口,剛睡著。”聽到此話,我的心里一動,也許,真是機會來了,不管怎樣,拼命一試吧。反正,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仇英牽著我的手在洞內走了大約半小時,才鉆出洞來。原來,這洞口竟是一棵參天大樹的頂部,樹葉稠密,外面的人是很難發現的。出得洞來,有絲絲陽光透進樹林,那一刻我覺得陽光是如此美好。幾天來的洞內生活使我的眼睛對光線有點兒不適應,但我來不及作出調整便拉著仇英的手往前跑,直至我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時,我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看身邊的仇英,我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我們這樣下山,村里人會把我們當成瘋子。我忙脫下自己的長褲給仇英穿,可仇英說什么也不肯穿,我只好采取嚇唬的手段,才算解決了這個難題。我拉著仇英在林中轉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下山的路。
突然,身邊的仇英驚叫起來,我四處一望,不由喜出望外,原來前面不遠的叢林中,有一個熟悉的影子。我大呼一聲,拉起仇英猛跑過去。
安山見到我身邊的仇英,嚇了一跳。我來不及解釋,只說:“快,洞內有野人!洞口就在那棵古樹杈上。”安山一拍大腿說:“曉得了,我在山中找了三天,見那地方有些異樣,就是找不到洞口。原來是這樣。”他飛奔而去,喊了句:“你們等著我。”
我坐在樹干旁焦急地等待著安山的消息。仇英對洞外的一切都極新鮮。
我們忽然看見不遠的山頭上升起濃重的煙霧,我一時激動起來,想必是安山找到了那個洞門,抓回了仇英媽,燒了妖洞。
五、意外結局
終于,我看見安山拖著那條長長的影子向我們這兒走來,獵槍沒有了。懷里橫抱著一個人——仇英媽,那個陰險惡毒的野女人。
我高興地跑到安山跟前,想看看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不料被安山狠踢了一腳,吼道:“滾開!”竟自抱著那野女人下山了。
我拉著仇英在后面跟著跑。
安山把野女人葬在自己的屋旁,每天都在那墳頭講述著他們的過去。
原來,野女人正是他十八年前失蹤的新婚妻子。十八年前,新婚之夜的安山興裔無比,被人多灌了幾盅酒后爛醉如泥,等他醒來后竟不見了新娘繡花,從此再也沒有消息。當他從洞中搶出自焚的仇英媽時,他一眼就認出這是他的繡花。繡花眼中沒了先時的兇光,只是用復雜的眼神望著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向他講述著她的一生。那夜,安山醉得不省人事,繡花剛剛脫衣上床,忽從床底下爬出一個人來,這人不是別人,是當時的大隊書記。盡管繡花拼命地掙扎,書記還是把她強奸了。繡花覺得自己無臉見人,更對不起安山,一怒之下跑進了深山,一過就是十八年。我與仇英的出逃其實也是她導演的一場戲。她確信放我出逃,仇英終身有了依靠。或是為了防止我把仇英再送回去,也許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在我們逃走后,她立即點火自焚。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那個大隊書記就是我的父親。
我不知如何面對他們,還有我那可憐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