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偶然發生的事情,讓我許久難忘。
許是職業的緣故,出門從沒為買車票發愁過。無論是在家在外,只要定下時間,朋友會準時將票送來,且準時送上車;想不到今年春節回老家,卻發生了意外。盡管與一朋友早早打了招呼,偏偏我要去的塞外承德,火車改成了隔日班次,所以我要的兩張軟臥票,只拿到一張,另一張是硬座票。那天已是農歷臘月二十七,到承德還要轉車,不能再拖了。我決定當晚必走,軟臥票給有病的老伴享用;自己老骨頭老肉,去坐那一整夜硬座。偏偏那朋友又不甘心,送我們上車后又去找當班列車長給開了張條子,上寫“補一張軟臥”,并囑咐我車一開就去找那圓盤臉、戴眼鏡的男車長。當列車啟動后,我馬上掐著條子行動。
列車非常擠,軟硬臥車廊以往是不準站人的;現在人挨人很難通過,乘務員無可奈何地搖頭。我好不容易在二三節車廂過道找到那位戴眼鏡的車長。他看罷條子說:您到一車廂等我,稍后我去那兒補票。
這時我才發現,掐條子找車長的不只我一個,多都擠在這個過道。車長揮起手大聲喊道:要補票的都去一車廂!因為車長未動,響應者了了。這時,一位穿紅羽絨服的小伙子拉我一下:大爺,咱走!我猶豫中他又催我:車長說去準去!我看出了他的好意:早去能排在前頭。
通過二車廂也很困難,好在紅衣小伙頭前開路,我們費了很大力氣,擠到一車廂乘務室門口,小伙子好心地讓我站在前面,他在后面保護我。可我倆等了十幾分鐘,也不見車長過來;倒是二車廂那邊人頭攢動。我生疑:車長會不會在那兒補票啦?紅衣小伙搖頭:不會的,車長應該言而有信!他厚道,我卻挺不住了,趕忙殺回去瞧個究竟。車廊比剛才還擠,回去談何容易!我邊擠邊大聲喊嚷:請讓讓!我老伴在五車廂,她有病……擠到半截車廂,再也擠不動了。原來,補票真的開始了,前面全是擁擠著想補票的人,豈能相讓!我也只好隨著大家往前擠。前面紋絲不動,后面的人加勁推擁。我身貼身地和大家擠成一體,就像擠在鐵盒里的沙丁魚。艱難中想起童年時的“擠油油”游戲——小伙伴身挨身地擠作一團,誰被擠得滿身大汗(出油)受不了就出局。可眼下,我是想出局也出不去了,這才是真的身不由己。好在我的體質尚可,死死被擠中并不感到心里憋悶。這時我注意到,人們為撈實惠——得一張讓自己舒適一點的鋪位,都煞費苦心各出奇招。我身前的一大漢吶喊:有80張鋪位哪,大家都別擠!他不讓別人擠,自己卻喊叫著往前掙崴;一女聲在我身后不遠處喊嚷:讓這位警察先過,他是送票的。誰都清楚她在說謊,是想借警察隨后跟進。既是送票警察,他自己咋不吭聲?其實,那警察畏懼人墻難越,已自動返回。忽然,我的頭像被什么蹬了一下,猛抬眼,見一黑影那么快速地手倒手,拽著行李架,在“空中飛人”。這時前面有人喊叫:踩死人啦!別賣啦!人墻也急速搖晃起來。此刻,我腦里連連閃出已發生過的、種種可怕的踩踏事件,不由心跳加劇……唉,還說別人為自己旅途舒適一點,花招變換,不擇手段,自己又何嘗不是為舒服自找其苦呢?本來有一張硬座票在手,一上車便去找那11車17號座位,能到這里挨擠嗎?現在各個車廊里擠站著的人,其中許有眾多趕年奔家的農民工,他們多么渴望能有一個硬座啊!我卻手掐著硬座票來挨擠?人哪,總想得好且好,后退一步就那么難!而今,自己吃起后悔藥,想去坐硬座也去不成了。從2車到11車不擠兩小時才怪哩?腦子里只有“悔不該當初”和“身不由己”,大不了站立一夜……
不補了!沒票了!快散散!在車長幾次呼喊、人流騷動中,我被人三擁兩擠,最后竟接近了那位補票的車長。既然回不到原來的硬座位,我就滿頭大汗地倚老賣老了:車長同志,我都75歲了,差一點沒擠死……說著遞過手中的條子。車長仔細打量著我,說:一張軟臥?早沒有了,您咋早不……正當他話留半句時,坐在他對面的女乘務員以憐憫的目光在翻弄她的票夾。她說:還有張2車16號硬臥中鋪,就給老伯吧!
謝天謝地!我快速付了錢,拿到票,馬上給老伴打手機,要她放心。往回擠時,正巧碰上那位紅羽絨服小伙,他說:我真佩服您老到,到底補上了!我回謝他道:11車17號有硬座,您能擠就去吧。他笑說:我是能擠,可不想去打架!
我看他滿臉淌汗地提個大挎包,就又說:跟我走吧,先把包放在臥鋪上……此時,列車已過保定,運行兩個多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