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等在門外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兒跟父親都有—種隔膜，我從小就對自己的父親敬而遠(yuǎn)之：我不喜歡他的懦弱和細(xì)致，我總在想為什么他不是那種能用胡子扎女兒臉、很風(fēng)趣的父親?

結(jié)婚的時候，我逃也似的離開了父母家，總算可以獨立了，盡管只有一間小房，我卻不愿意聽從父母的勸說和他們同住。

有了孩子以后，我整天忙著自己的家、孩子和工作，回去得更少了。倒是父親，自從我有孩子后來得勤快了，他老年抱外孫，自然喜不自禁，連母親也說從沒看到過他那樣的笑容。

孩子一天天長大了，我對兒子實行著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一次他跌倒了，父親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把他拉起來，踉蹌著差點跌倒，我卻在一邊不耐煩地說：“孩子跌倒了讓他自己爬起來，你這樣會把他寵壞的。”本來是一件小事，我卻上綱上線，父親在一邊囁嚅著，有些尷尬，卻仍然問外孫：“摔壞了沒有?”我搖搖頭，無可奈何，老人就是如此地頑固不化。雖然有時我的臉色不好，父親卻依然風(fēng)雨無阻地過來，總從身上變戲法一樣掏出一袋小米糕或者是小動物面包給兒子，可是因為一些小事我們的沖突還在延續(xù)著。

有一次，父親去幼兒園接兒子，兒子要從滑梯上倒著滑下來，父親很緊張，不讓他這樣做，兒子很焦躁，小孩表達(dá)不好，一個不讓，一個非要這樣，結(jié)果兒子從滑梯的欄桿上翻了下來。當(dāng)時，我正下班趕到幼兒園，看到父親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不客氣地說：“叫你不要來接毛毛，你總要來，每次都弄得小孩哭。”父親被訓(xùn)得像個低頭認(rèn)錯的孩子，一聲不吭地回家了。

以后的幾天，他破例沒有像以前那樣來我家。媽媽跑過來說，那天父親回去飯也沒吃，一個人悶悶地坐在房間里發(fā)呆，問他卻什么也不說。

過了幾天，父親還是來了，自行車后綁了兩盆花，像忘了那天的事，把花端上了伸出去的花臺，開始移土澆水。第二天、第三天，父親的花不斷地運過來，我家原本空蕩蕩的花臺上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從那次我們的沖突后，他再也不敢過分地管孩子，只是愛憐地摸摸他的頭，就去侍弄花草。我家的窗臺很快有了綠色的生機(jī)。有一次同樓的人說，一抬頭，花最多的就是你們家了，開得可真好啊。每每這時，父親就很得意。

三月的一個周末，我很偶然地回母親家吃飯，無意中提起花兒的事，母親嘆了一口氣說：“你父親就是這樣閑不住，老想看外孫兒，可又怕你數(shù)落他，就借養(yǎng)花的機(jī)會隔三差五地去你家。”我一聽，心里很不是滋味，看著父親花白的頭發(fā)，我想起了自己的口無遮攔，老人都是寂寞的，再怎么樣他也是父親啊，我怎么能那樣對待他呢?

第二天，天氣很好，父親又來我家澆水，這一次，我沒有像以往那樣對他不聞不問，而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的背影。父親穿著一件灰色的夾克，背有些駝了。他已經(jīng)是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了啊!我悄悄地走過去，停頓了一下問他：“爸，君子蘭應(yīng)該怎么栽?能不能放室內(nèi)?”父親一下子興奮起來，他頭頭是道地跟我講起了各種花的習(xí)性。那一天父親出門時，我破例說了一句：“爸，慢走。”我聽到父親在下樓梯的時候哼起了歌。

周五下班時，我去了一趟花市，買回了好幾盆大小不一的花兒，有石榴還有文竹。我邀功似的對父親說：“爸，這些花兒以后我們一起養(yǎng)吧，把我家變成花園，好嗎?”父親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點頭。

然而父親終究沒有再來，那邊打電話過來，媽媽病重進(jìn)了廠醫(yī)院，父親天天除了在病房里陪伴，還要給媽媽送兩頓飯。他弓著身子忙忙碌碌，已經(jīng)顧不上和我們聊天，自然也沒有提起養(yǎng)花的事情。大約半年以后，父母那邊漸漸安穩(wěn)了，我去看望他們時，父親給了我一本養(yǎng)花的書，上面用紅杠杠做了記號，說是媽媽住院期間，他們二老為我準(zhǔn)備的。我一陣心酸上涌：自己的一句話，父母卻當(dāng)天大的事來對待。這世上，就有這么一種愛，不管你需不需要，它總是等在門外的，撲面而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