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八十六歲時,患上了嚴重的哮喘病,整天躺在床上大口地艱難喘氣,有時下來走幾步就憋的不行。光陰飛逝,世事無常。當年那個走起路來健步如飛,能夠洗大件的衣服,能夠提滿桶的水,能夠搟很勁道的面條的外婆仿佛在突然之間就倒下了。
我和外婆是有著深厚的感情的,小時候爸媽把我送到外婆家,每當我摔倒時,她總是給我最大的支持和最安全的包容。記得最深的,是每天晚上吃過飯,我放下碗就一骨碌竄到外婆腿上,在她懷里入睡。夏天的傍晚,熱氣未散,而外婆的懷抱卻是清涼舒適之處。外婆的一生也算是充滿波折,埋藏在歲月里的故事比皺紋還多。外公在半個世紀前的革命時代去世,留下剛30歲剛出頭的外婆帶著三個幼小的孩子堅強隱忍地過活,實在不容易。
外婆進入八十歲后,輪流在我們家和舅舅家居住。來我們家時,給她準備的有單獨的房間,里面還專門裝了臺電視。外婆喜歡聽戲,盡管她看不清也聽不清,但她卻怡然自樂,一個人在房間里隨便打發時間。我每年寒暑假回家時,經常到她房間里看看,陪她說說話。
只是,現在外婆整天口不離藥,小小的屋子里充滿一種帶有藥物的難聞氣味,我很少再進去了。有時迫不得已過去拿東西,也是匆匆進,匆匆出。外婆現在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迷著看電視聽戲了,哮喘的折磨讓她仿佛游移在生命邊緣,除了痛苦外再沒什么了。
爸媽對外婆當然是十分孝敬的,只要外婆想吃什么,即使我們這個小城沒有,母親仍會想方設法托人從外地捎來。可外婆現在什么也吃不下了。她時不時劇烈地咳嗽,并且或許是病痛的折磨,讓她的情緒很不好。
而我,也僅是偶爾進她房間里看看,與她說話不多。
那天是下午,我要進外婆屋里取些東西,正在尋找的過程中,接到朋友的短信。于是我就隨身在旁邊的一個凳子上坐下,然后給朋友回短信。一來一回,發的有幾條短信,過了十幾分鐘。而外婆,仍躺在床上,她靜靜地看著我發短信,只是喘氣依然艱難。后來,我起身找到東西,準備離開。
“有空還過來啊!”外婆突然說。
我詫異:“過來?”
“過來坐坐啊!”她緩緩地說。
剎那間,不知怎的,鼻子一酸,我的眼淚就涌了出來——外婆以為剛才我是過來陪她坐坐!
我心里半是愧疚半是難過,外婆平靜地看著我,那目光穿越了世間的艱辛和滄桑,只剩下溫暖、寬厚和慈愛,而更多的,還是她一個人的寂寞時光。我轉身抱住外婆瘦弱的肩膀,在她古銅色的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外婆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皺紋猶如在水中舒展開來的菊花,充滿了幸福和滿足的表情。而我的眼睛里,卻閃著淚花。
(編輯: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