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還有我可以幫你

１

自從搬離了胡同里的那個破落院子以后，我發誓再也不踏足那里。大哥偶爾會給我一個電話，問我什么時候有空回家吃飯。我總是不耐煩地告訴他，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窩囊？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閑得很嗎？我發自內心地看不起他，當面也不愿意喊他一聲大哥。我所能做的是給一筆微不足道的錢打發他。我常常覺得他讓我很丟臉。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沒有他這樣的大哥。

我和大哥見面了，我連客套的問候都懶得給，徑直扔給他一筆錢。我想這是我欠他的，因為他曾靠做苦力養育過我，我就必須無止境地填補這個黑洞。我給錢的神情就像打發一個乞丐。

“健，我和你大嫂的飯店做得不錯，我們不需要錢。”他把錢推回到我面前。提起他的飯店，我想起半年前他來公司找我，問我可不可以借給他一筆錢做生意。那時候我正因為工作的停滯不前而生氣，一點好臉色也沒給他。

我對著他吼：“你以為我是提款機啊？”他一邊陪笑一邊道歉著離開。沒想到他還真的開了家飯店。他告訴我開飯店的錢是拿房子做抵押借的。“你大嫂做夢都想有一家自己的店。”他沖著我笑，大概是想證明自己也是有能力的，可以滿足家人的愿望。但我瞧不起他，他給我帶來的永遠是麻煩。我想起自己見面的目的，于是板著臉對他說：“你為什么擅自主張找我的岳父給你兒子安排工作？”我受不了妻子那邊對我的冷嘲熱諷，“你的家人沒出息還事多！”就因為這些，不管我表現得多么出色，在妻子面前也抬不起頭。

“我……”我打斷他的話，“找工作都要靠自己，別以為我什么都可以幫忙。我欠你的，其實早就還清了！”可大哥最后并沒有收下我的錢。

見面的第二天，大嫂跑來找我。她告訴我所有的事大哥都不知道，是孩子不懂事給我添了麻煩。我一邊揮手一邊對大嫂說：“算了，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大嫂哭喪著臉說：“你都不知道你大哥見了你之后有多難過。他總埋怨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大哥，只會給你添麻煩。”我在心里冷冷地笑，心想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2

我決定和妻子離婚。我忍受不了自己是一個大男人而整天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看她臉色。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比別人都要工作得賣力、辛苦。可是她總嘲笑我：“要不是有我爸爸幫忙，你以為自己會有今天的成績嗎？”我承認他爸爸給了我一些幫助，但更多的是靠我自己努力得來的，她怎么可以忽視呢？“你看你的家人都給了你什么？只有麻煩！”每當我們吵架，她總是拿這事譏諷我。我氣得甩門而去。

他又來找我，竟然為了勸服我不要離婚。“你不要擺出一副大哥的模樣對我指手畫腳！”我怎么會把他的話聽進耳朵里呢？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有今天的決定。“健，大哥答應你以后再也不會給你麻煩了。你不要拿自己的婚姻賭氣啊！”他用哀求的語氣對我說話，窩囊的樣子還是沒有改變。

我可以擁有的，就是我的事業。我從家里搬到了公司住，我用盡所有的資產做了抵押借了一大筆錢投資到下一個項目中。我不許自己失敗。然而讓我接受不了的事實是，妻子的家人因為不能忍受我先提出離婚，暗地里對我打壓。他們要讓我知道，沒有他們，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我生意失敗，破產。簽字離婚的那天，前妻厭惡地看著我說：“看見你這副窩囊的樣子我就覺得討厭。”我握緊了拳頭狠狠地打在桌子上。我是不打女人的，我只能讓自己疼痛。

我欠下的債務逼得我沒有時間感傷。我到工地里做苦力，賺取微薄的薪水。房子抵押出去了，我沒有住的地方，只能和一大群工人們擠在一個工棚里。

大哥來找我。無論我躲到天涯海角，他總有辦法找到我。我嘲笑他：“你如果做事有這本事，就不會沒有出息了。”他不理會我的惡劣態度，耐心地勸我搬到他那里住，說：“那里永遠都是你的家。”我氣急敗壞地告訴他，那不可能會是我的家！我一直都被人嘲笑是從那個平民窟里走出來的，我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卻不是因為我自己。

我沒有休息，沒日沒夜地干活。倒下的那一刻，我居然想到了大哥的臉。再睜開眼睛，眼前清晰可見的，的確是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他看見我醒過來很是高興，他說你在工地里暈倒了，被人送進了這里的醫院。“你還是搬回來和我們一起住吧。不管你有多難，至少還有我可以幫你。”我斷然拒絕了，心想：憑他這副窩囊相，他能幫我什么呢？

最后是朋友把我接回了家。他對我說，替我把房子給贖了回來。“有家可以回，你才能休息好再努力工作。”我激動地握著他的手說：“我以后一定會報答你的這份大恩的。”一個愿意在我落難的時候給予我幫助的朋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他別扭地抽開自己的手，“你不要這么肉麻。好好養身體。”

3

大哥再也沒有出現，我的朋友按時給我送湯送飯，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那天替人開車送貨路過大哥曾說過的飯店，我想進去去看一看。我要了一碗牛肉面，我記得他做的牛肉面最好吃了。可是剛吃下第一口，我就知道那不是他做的面。

“你們的老板是誰？”我拉著一個服務生問。服務生說的老板我并不認識。他難道又窩囊得把生意給做沒了？

朋友來的時候我和他提到了牛肉面，他說我想吃下回就給我帶。我夸他家里的保姆越來越會做東西吃了。朋友望著我欲言又止。我問怎么了？他搖了搖頭說沒什么。

朋友第二天來的時候果然就帶來了我想吃的牛肉面。我說我何健這輩子能有你這么一個朋友，真是心滿意足了。但牛肉面的味道讓我想到了大哥。我記得小時候家里窮，買不起牛肉，而我又整天吵著要吃，他就到市場里哀求別人給一些不要的骨頭。他用討回來的骨頭熬了湯下面給我吃。我怎么也不可能忘記大哥做的面的味道。

我第一次對朋友提起了大哥。朋友忍不住對我說，“何健，我老實告訴你吧。真正對你好的人只有你大哥。是他找到我求我幫幫你的。”我繼續吃著面，他真多事。“你知道這房子是怎么保住的嗎？是你大哥把自己的店給轉讓出去，替你贖回來的。沒有了店，他和你大嫂又出門替人打工做苦力去了。”我的面條突然有了咸咸的味道。

我倔強地從家里又搬到原來的工棚里住。我把房子賣了，把錢退還給他。

大哥又出現在我的面前。“健啊，你知道當我用自己的錢替你贖回房子時的感覺嗎？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我終于可以像一個大哥那樣幫自己的弟弟了。”我背對著他，不愿意看他的臉。他說：“你要是還把我當作大哥，就搬回來一起住。我們可以用這些錢從頭再來。”

10多年以后，當我再次站在大哥家門外時，我忽然一陣感傷。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并不是一個人的，我還有一個大哥可以依靠。無論在我得意還是失意的時候，他一直都在背后注視著我，給我支撐和倚靠，而他所謂的幸福，就是能夠在我需要的時候站出來。

欄目管理、編輯／曹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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