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我搬去和奶奶住。二層的臨街木房,屋后有青石板鋪成的小天井,屋前是流淌的河。
后來知道,那條河叫京杭運河,河上的那座橋叫拱辰橋。
小時候的那段日子,是無比珍貴和美好的,它澄澈得如同精靈手中的玻璃球。
每天,如果沒有家養公雞勤勞的高歌,我一定可以睡到自然醒。迷迷糊糊地從搖晃著的木床上起來,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音漸漸清醒。走到房子外的石板前,用力地打開水龍頭,拿起一個掉了漆的搪瓷杯開始刷牙,太陽就在“嘩啦嘩啦”飛濺起來的水珠中升到了頭頂。新的一天總是充滿未知與期待。
住在周圍的孩子總會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起,仿佛幼獸一般,可以嗅到同類的味道。還沒有入學的時候,常常一上午都用來打彈珠。幾個人蹲著圍成圈,為了把彈珠打進洞,不顧弄臟衣服的后果,義無返顧地張開雙手,跪在地上,更有“執著”的人把臉貼到地上瞄準。因為這種執著,玩上幾輪不分勝負是常有的事。然后游戲只能在大人的催促聲中結束。沒有人會計較輸贏,一個個都飛奔回家吃飯。
在那一整條街上,自己算是很調皮的女孩子了。奶奶常常會為了找我在街上大喊我的名字,可我從來也沒回應過。每天下午總會因為很奇妙的經歷而消失無蹤:和哥哥姐姐一起挖番薯;爬上廢舊的吊車;在縱橫的小巷里玩捉迷藏……
夏天的晚上,一家人會把桌子搬到路邊吃飯。吹著河風,異常涼爽。寄居在天井的野貓,這個時候也會厚著臉皮在人前露臉,在我腳邊蹭來蹭去,以此換取食物。晚餐有時候會持續到深夜。過路的熟人會坐下來和奶奶話話家常,伯伯則時常和附近的鄰居小酌長談。而我總是在被路燈照得通亮的馬路上練習自己的車技,即使是以極慢的速度前進,在河風的包圍下,依然會覺得像幼鷹一般飛著。
現在覺得,六歲的那年,自己好像一直生活在一個奇幻的世界里,一切都顯得過于無憂無慮,過于完美。以至于自己離開幾年后又回去覺得一切都變得像夢一般的不真實,一切的景象好像是被施了魔法而變成立體的老照片:布滿青苔的天井,褪了色的木門,被銹蝕的窖井蓋。那些在城市中漸漸絕跡的陳舊的氣息以及老人們過去的故事……
最近又一次去看奶奶,大吃一驚,從前留滿自己涂鴉的墻被刷得雪白,水龍頭換了新的,河邊殘破的水泥板被清走了……有些許傷心,但這也是已預見到的事情。再怎樣記掛著這些老去的“生命”,也依然無法改變它們緩緩退隱的命運。只是,不管怎樣,都無法停止自己對它們的牽掛,無法忘記那些陪著我長大的構建成完美世界的點滴。
不知道下一次回去我又會失去多少能證明過去的僅有的存在。
時常會恍惚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在河邊奔跑。風提著她的群擺,吻著她的臉頰,驀地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選自《中華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