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安獲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的新作《圖雅的婚事》,起源于報紙上登載的一個“嫁夫養夫”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我們每個人幾乎都聽說過。一位蒙古族婦女為了養活殘疾丈夫,如何將自己再度嫁出去。應該說,不只是王全安,實際上我們近來看到的一批年輕導演的影片,都在關心社會生活,取材于當下,尤其是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況,這首先是值得嘉許的。電影不等于現實,但是電影要想取得活力,必然不能離開變動不已的洶涌現實。
但是我仍然要說,目前影片提供的這個故事本身是有問題的。對于殘疾的丈夫不離不棄,某種忍辱負重的精神當然是正面和需要正面評價的。但問題在于她還要嫁人,要為自己尋找另 外一位夫婿,情況就變得復雜起來。如此她與新夫婿的關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相互沒有感情,就像這位叫做圖雅的女性在影片的某處說的,誰愿意一同養活丈夫巴托就嫁給誰;另一種是兩人之間相互有感情,這樣符合現代性愛觀念,否則尋找新丈夫就和“尋租”差不多了。
那么問題就來了:一方面是忍辱負重的圖雅,一方面是有著新歡和性愛的圖雅,這兩者之間的角色怎么轉換、怎么承擔?當然,應該說這兩者都是善:帶著前夫生活是一種善,與夫婿效魚水之歡是另一種善。實際上,善與任何東西一樣,不能過于擠在一起,否則就演變成了惡。哪怕出發點是好的,實際結果未必就好。古話還說“忠孝不能兩全”。設身處地想一想,一個女人她一日三餐給兩個男人做飯,晚上與其中的一個作伴,這叫個什么事?難道作為一個殘疾人就沒有自己的尊嚴?就可以每晚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上床?實際上,影片對這一點是有估計的。在圖雅新婚的喜宴上,新舊兩任丈夫當著眾人的面就掐起架來,此時的圖雅躲在一邊獨自垂淚,這預示了圖雅今后的日子并不好過,但是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情況,影片到這里就結束了,不去過問了,它主要是一個出嫁的故事。不管怎么說,圖雅算是找到了心上人,觀眾大大松了一口氣。憑此便有理由斷定,影片對于這種“嫁夫養夫”的做法基本上是肯定的——她終于嫁給了一個自己所愛的人,這可以看作對她帶著前夫生活的一種獎賞。
是否可能有這么一種情況:圖雅執意要與前夫一道生活,她是在保存與前夫感情的情況下,愛上了另一個人。一個女人同時愛上兩個男人,面臨與兩個愛人相處的格局,這正是某種人性悖論的體現。但是拜托別忘了,這位叫做圖雅的女性,她身陷令她透不過氣來的物質困苦之中,她覓婿的最初動機是養活目前這一大家子,而不是城里的“小資”想像的“自由地”愛上了兩個男人,這其中有什么人性復雜性可言?以我的眼光來看,這并非有關人性的光輝或復雜性的故事,而是一個在人性的水平線之下的故事。更準確地說,這是一個修正主義版的“烈女傳”。
也許用魯迅先生的“哀其不幸”的態度來對待圖雅是合適的,關于這個表達的后半句“怒其不爭”需要拿掉。我也相信如果是“五四”時期那個年代的作家,對這樣一件事情,不會簡單地采取當事人本身的立場,而是與之保持一定的距離,采取某種溫和批判的態度。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我要說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們,對于人性的水準和要求,比起我們的前輩來,要低得多。
(桑西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