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到讀我作品的人說:故事好看。這應該得益于我從小就是一個故事迷。我對故事的癡迷似乎是天生的,但我今天能夠寫出好看的故事來,卻與我童年的一些經歷有關。
山坡上的禮堂
說到故事,我的記憶中馬上映出一座禮堂。這座禮堂建在一個山坡上,白天孤零零地聳立在那里,晚上便有音響從里面傳出,這里幾乎天天晚上都放電影。在20世紀60年代,看電影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那時我父親是位軍人,所在的部隊在長山列島,因是軍事要塞,看電影倒比大城市來得方便。
當時我年齡小,本該由大人帶著去看電影的,但父母都忙,不可能天天晚上帶我去,我就經常自己去看電影。起初父母不放心,怕我中途睡著了丟在山坡的禮堂里,時常有孩子這樣的!但我執意要自己去,并向他們發誓肯定不會睡在那里,果然我從未睡在禮堂過。母親奇怪我哪來那么大的精神?今天想來肯定是故事吸引了我,因為好看的電影里都有個好故事。那時我小人兒一個夾在大人叢里,的確看了許多好電影,比如《五朵金花》《紅珊瑚》《冰山上的來客》等等。
當父母對我獨自去看電影完全放心的時候,有一晚我卻睡在禮堂了。幸虧父母找來,請值班員打開黑漆漆的禮堂,一排排連著找去,才找到了像小狗一樣睡著的我。真是好沒面子的事呀!全怪那晚看的電影里沒有故事,是一個講又紅又專內容的紀錄片。
所以第二天又有電影,聽來送票的戰士說片名叫《紅吉普》,我就表示不去了,我想,紅吉普不就是開吉普車的司機又紅又專嗎?肯定又是一個沒故事的紀錄片,我可不想再睡到那里!但沒料到這唯一的一次不看的電影卻成了我好幾年的遺憾,因為第二天同學們都說這是一部很好看的故事片,我卻沒了發言權。直到幾年后,我從哥哥的小書架上看到了改編這部電影的小說《紅旗譜》。
哥哥的小書架
相比起看電影,這座島上買書很不方便。好在我有一個哥哥,總能不知從何處倒弄一些書回來,編上書號,放進他自己釘的木頭書架上。
我的文學熏陶正始于這小書架。書架上的書總有三五十本,我看過不止一遍的都是故事書,比如《西流水的孩子》《五彩路》《大林和小林》《雙鈴馬蹄表》等,其中最吸引我的,是《寶葫蘆的秘密》。
這是本童話書,童話中有一個什么都能變出來的寶葫蘆,這就令我驚異!這個寶葫蘆給我以神秘感、神奇感,潛移默化地刺激了我的想象力。在那個沒有升學壓力的年代,小孩子們可以滿山奔跑著玩兒,我清楚地記得,在山溝里發現一塊異樣的石頭,上面沒長青苔,敲起來發出“嘟嘟”的空響,我幾次去敲那石頭,幻想里面會蹦出一個寶物。夜晚,我常常一個人站在海邊,月光下,望著西邊泛亮的海面,想那是不是一顆珍珠在海底發光……
后來,哥哥的小書架上又有一本書吸引了我,書名叫《蛇島的秘密》。這是本探險小說,小說中的蛇島是一座沒有人煙的孤島,一年四季雨水豐沛,飛鳥密集,但是這些飛鳥來到這里棲息,活著離去的希望很小,因為它們隨時都有可能成為蛇的美餐。有一支考察隊來到島上,那些考察隊員們身穿厚厚的棉衣,頭戴面具,腳上穿著靴子,以防蛇的襲擊……當然,這本小說能讓我記住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蛇島的地理位置就在長山列島以外的公海上。
于是天晴的時候,我幾次跑到海島最邊緣的崖頭,那座崖叫九丈崖,刀削一般矗立海上,站在那里眺望,能夠看到在公海的方向有一個小島,大人們說那就是蛇島。望著那個小島,我想得很多。用我的生活經驗想象著小島上是一番怎樣的自然景色,草木花鳥的溫潤清新與蛇的世界的恐怖刺激……我想得如癡如醉,忘了腳下就是百丈懸崖,崖下就是白浪滔天,一失足跌下去,就會如一粒石子落進大海。
文學就是這樣,它憑什么打動你?憑它能刺激你的想象、聯想,去感受書中描繪的一切。可以說,哥哥小書架上的這些故事書,成了我童年最好的文學滋養。
小梁老師
小學階段,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只教了我們三個多月的梁老師。梁老師只有16歲,初中還沒有畢業,趕上文革就回島了,恰逢語文老師調走,她便來給我們代課。應該說梁老師長得很漂亮,只是個子矮了一點兒。正是因為她年輕和個子矮,我們三年級的孩子都喊她小梁老師。
小梁老師剛來還真把我們震了一家伙,她琴彈得很棒,歌也唱得好,但畢竟是語文老師,更多的還是給我們上語文課。與原先那個語文老師相比,小梁老師顯然太嫩,一說話就臉紅,講課聲音也小,男生們都欺負她。小梁老師試圖嚴厲起來,但是她越嚴厲學生越不聽,她氣得直哭,就辭職不教了。校長把我們訓了一頓,又派班長帶我們去小梁老師家里請她。人雖然請回來了,卻別別扭扭的,我們都覺得小梁老師的語文課上得很累。
改變這一狀況的是一天上午,小梁老師忽然決定帶我們到海邊去玩兒。來到海邊,男生們都跑散了,只有我們幾個女生零零落落地跟著梁老師,趟著淺淺的海水漫步。那正是八九點鐘,太陽嫩嫩的剛有些耀眼,梁老師指著天上的太陽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在很早很早以前,天上有10個太陽,烤得河道都干涸了,莊稼枯死,人畜難以生存……那一上午時間過得真快!太陽當頂該返校的時候,我才發覺男生女生一個不少地聚在梁老師身邊,靜靜地聽她講故事。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最喜歡的課就是梁老師的語文課。多少年過去了,我們一個班二三十個學生簇擁著梁老師走在海灘上的情形,一直印在我的腦海里。在那個夏季的海邊,梁老師用她的故事征服了我們每一個孩子。
有一天梁老師沒有來上課,校長解釋說梁老師回長春了,她考上了劇團。我們幾個女生當時就哭了,正鬧騰著的男生也都老實了。梁老師走后的一段時間,我時常在夢中見到她,有時哭醒,媽媽問我為什么哭?我當然不能說,也說不清,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樣懷念小梁老師,只盼望她有一天能突然再回來。
我想,為什么我至今都記著小梁老師,是因為在小學階段,她通過一個個民間故事,把文學的種子播進了我的心底。
小時候,正是因為聽到、看到、讀到這么些好故事,我才產生了編故事的沖動,成了同齡孩子中的“故事大王”,顯然我編的故事是成功的,因為我的身后總是跟著一些喜歡聽我講故事的小伙伴。今天我為孩子們寫作,童年這種對故事的癡迷和經歷又悄悄走進我的筆下,融入我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