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才明白,錯過,本不需要三年的時間,在茶燙和茶溫之間的幾秒就可成一生。
1.
小茶望著窗外的時候,外面正處處升起層層的薄霧氣,她的眸子也跟著泛上了一樣的朦朧。
小茶的眼睛是一潭深水,望進去,不見底,卻能夠纏纏繞繞鎖住你。見過小茶的人都說,小茶,你的眼睛可以勾魂啊。
小茶就笑,像是幽清的溪水里起了點點的漣漪,一圈一圈地蕩人心。
她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到李維了。剛想嘆氣,小茶倏然收口。
她過的原本就該是這樣的日子,用一個月的時間等候隱秘的極短的幾天,等待一個屬于別人的男人,守著偌大的房子和華錦的布置。當初住進來的時候,便已是看到了今日,又何來的嘆氣?
電視里是反復閃現的畫面,一個年輕的男孩蜷縮在墻角,眼睛大而迷茫,臉上是鋪排的痛苦和抽搐。
小茶知道,男孩子吸毒。這個表情她永遠不可能忘記。王敬就是用這種表情把她送到這里來的。
認識王敬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歌手,那種滿城跑場子的歌廳歌手。后來,王敬成為小茶生命里第一個男人。一段瘋狂的歲月,兩個瘋狂的年輕人。王敬跑場子順利的時候,兩個人去吃城市里最昂貴的西餐,沒錢的時候一天兩個人吃一碗泡面,然后是無休無止的相互撫摸和激情……直到后來,他迷上了那種讓他瘋狂的白粉。
小茶用盡了所有的辦法,但王敬戒不掉,她通宵達旦碼字的錢全部給王敬都趕不及他的抽搐和號叫。小茶心一橫,去了吧臺。
小茶的眼睛和憂郁讓她在圈內聲名鵲起。李維就是這個時候認識了小茶,并一頭栽進小茶的眼睛不能自拔。等某一天陽光照到床上的時候,小茶睜開眼睛看到了一旁酣睡的李維。
五萬元,換得了王敬的女朋友。沉迷的王敬敵不過花花綠綠的紙張。
流下眼中的最后一滴淚,小茶翻身偎進了李維的懷抱。陽光在窗戶外面張張揚揚地傾瀉著,她聽到空氣中有某種東西哐然破碎。
算算日子,李維該來了。
小茶就早起買了帶露珠的香水百合,頂部還帶著花的小黃瓜以及晶瑩透亮的蘋果。李維喜歡這些東西,每次來必吃。有時候,小茶看到他望見這些食物的眼神,心里也會泛出一絲酸楚,這個看上去成功的男人竟也是一個孩子。
將黃瓜洗了,拍了,澆上白醋和一點點的蒜醬,裝入盤子里。蘋果,則是去皮削塊,拌上沙拉作甜品。做這些的時候,小茶有種淡淡的溫暖。三年了,他定期來這里看望她,并吃著同樣簡單而溫馨的食物,李維實在不是一個挑剔的人。
暮春的天氣總會讓人慵懶,小茶本想坐下看書,一歪頭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恍恍惚惚竟做了一路的夢,亂亂地擾得她喘不過氣,就自醒了,看到李維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凝望,眼睛里有點點閃亮的東西。
李維過來攬她入懷,小茶,我該是愧對你了。小茶依在懷里,又泛起了那種溫暖,一個月的等待,總歸對他是期盼的。
2
送李維出去的時候,小茶在院子里又遇到了那個男孩。頂著一頭散發陽光味道的頭發,靜靜地坐在畫架旁邊寫生。
李維坐進車里,并扳過小茶,在她臉上輕輕地啄了一下。小茶的臉火一般燒灼起來。
寫生的男孩子正偏頭瞥向這里。
小茶猜想這個寫生的男孩子是旁邊藝術大學里的學生,一臉的意氣風發和精致五官。不用站到一起,李維的蒼老和無奈就彰顯無遺。年齡,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想到這里,小茶就急急走回樓梯,怎么能夠將李維和這個男孩一起比較呢,又有什么必要?
但從此,小茶的窗外多了這么一道風景。男孩子總在夕陽西下的時刻里,背了寬大的畫板從小區外走來,橙色或者紅色的陽光在他后面豎起明麗的背景。支起畫板,男孩子會一直坐到日暮西垂。
小茶將自己隱在素色的窗簾里向外望。望著望著,眼睛就會迷離朦朧,他是如此年輕的男子,動的時候胳臂上是躍動的肌肉,張揚一種無懈可擊的美。
走向桌邊,看看枯萎隕落的百合花,小茶突然就趴在桌上哭了,淚從手指間溢出,“啪嗒”一聲落到原木的地板上,紛紛散散濺出細小透明的水珠。
這是怎么了?小茶的淚流得更是肆無忌憚。春天,春天的風里帶來了沙子么?沙子鉆入小茶的眼睛了么?
男孩子忽地一下站起來,嘩啦啦帶倒了身邊的畫架、畫筆,紅紅黃黃的水彩淌了一地,畫板上的紙順風飄到了小茶的腳邊。
一個眼睛幽深的女子站在窗戶里面,邊上,是飄揚的素色窗簾。女子生著相熟的模樣,淺淺淡淡地憂傷著。小茶腳底下一軟,身子就依在了樹上。
畫上的女子,竟是自己。
不知道怎么進的房間,不知道怎么躺倒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將繁復的衣物退卻,小茶只知道在那樣一個暮色黃昏的下午讓激情在房間里四處沖蕩。
小茶不再是那個默不作聲的女子,她在男子的身下飽滿地盛開,像剛剛綻放的玫瑰。她喊出口的時候,男孩用嘴唇阻住了聲音。
小茶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男孩說他叫左右。是隔壁學校的美學研究生。左右,這樣一個奇怪的名字。
小茶埋在左右的懷里,身體彎成圓潤美麗的半括號。左右吻她,嘴角逸出幾個字:你是天使。
危險的游戲,往往以無法抵御的誘惑開始。
李維空余的日子讓這個叫左右的研究生填充得滿滿當當。左右每天都來找她,手里拎一枝瘦長的百合,散著好聞的氣息。小茶在廚房的時候,左右就從背后環住她的腰,像要勒進他的身體。
小茶就在左右的眼睛里風姿綽約著,享受著離開王敬后重新燃起的火。這個小自己兩歲的男孩在這間屋子里成為了真正的男人,躺在他懷里的時候,小茶覺得這就是古人說的永恒,陽光從窗戶里灑落下來,左右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盯著自己,像是流到心里的冰涼。小茶的淚水就緩緩溢了出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為什么自己的愛情總跟眼淚一起?
聽到鎖眼里鑰匙轉動聲音的時候,小茶心下一慌。竟忘了今天是李維來的日子。翠綠的小黃瓜,鮮嫩的蘋果,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枝細細的百合開在玻璃杯里。
李維沒有說什么。他狠狠地睡了兩天,沒有說一句話。醒來,他要了小茶,激情肆意的時刻,李維喊出了小茶的名字。
左右立在遠處的紅墻根底下,臉前支著寬大的畫架。只有小茶知道,那個男孩子的眼睛透過空氣、綠樹和厚重的窗簾,直接射到自己心里。
但身邊有李維。小茶邁不動顫軟的雙腿。百合花,開始枯萎,干干枯枯從花邊卷起,讓人不忍對視。
清晨,小茶早早起來,縱是不能夠任百合這樣頹敗地開下去,她去市場買來新鮮欲滴的。就突然撞到了人身上,帶著隱隱的寒氣。左右兩眼通紅擋住了去路。
小茶的淚,無聲息地流淌下來。左右摟她入了懷。
小茶,我等了你一天。小茶,你跟我走。小茶,我愛你。
3
李維離開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看小茶,吞下了某種似要言說的東西。
左右沒有再跟來。他去別的城市為出逃做準備了。小茶望向遠處的眼睛里,又開始有層層的霧氣和潮濕。
左右再來的時候,小茶蛇一樣纏上了他的身體。
過了今晚,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纏繞了。月亮灑下來的時候,寬大的床上是纏繞的兩個人,小茶的淚終于可以從心里流出來,落到了枕頭上。
明天,明天,就可離開這個綠樹紅墻的圍,去外面看美麗的陽光。去享受自己跟左右的愛情。光明正大地坐到院子里曬太陽。
4
但,終究還是成了李維的妻子。
打算跟左右一起離開的那天,偏偏就遇見了李維。本不該是他來的日子。打開門的瞬間,小茶就被李維抱到了懷里。他的身上,是風塵仆仆的味道。
小茶,我離婚了。我要娶你。
天在剎那間成為前后兩重。
拋棄了所有,李維從他的婚姻那端跑到小茶這里。他以為他帶給小茶的是一個驚喜。小茶也笑,帶著肆意橫流的淚水,站在客廳里笑。
惟有笑,才能夠對得起這個年近不惑的男人舍棄一切做出的這個決然的決定。
左右該是按照計劃等在門口的吧?他拿了所有的東西,準備去赴那個美麗的出逃。原本,這個出逃里面小茶是最動人的女人,但現在,沒有了。
一個有開始卻沒有結束的故事。
5
三年后,這個城市最繁華的街市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新開張了一家畫廊,老板娘有一雙深如潭水的眼睛。
畫廊很有特點,艷麗的素雅的或者張揚美麗的,它們都有兩個共同點。都是女子,且都在畫上深深淺淺地憂郁著。畫廊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小茶的左右。
小茶終于在一個落雪的黃昏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左右。她知道,他一定會來,畫廊的名字本就是尋找他的觸角,小茶的左右,他一定明了。
捧給他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碧綠清澈。
我離婚了。
小茶的聲音在小小的畫廊里飄蕩,如將斷的琴聲。
屋外的雪下得正大,話音未落的工夫里從純白的天地里涌進一個粉紅色的小人兒,跑到左右的面前,把手探入他的衣領。
老公,給我暖暖手。彎月一樣的眼睛,喜笑顏開的臉容。
小茶的手驀然就涼了。
左右牽著女子的手走入漫天飛舞的大雪中,茶,在幾上飄著隱隱的香氣。
小茶才明白,錯過,本不需要三年的時間,在茶燙和茶溫之間的幾秒就可成一生。
回過頭來,看那張畫,一個眼睛幽深的女子站在窗戶里面,邊上,是飄揚的素色窗簾。女子生著相熟的模樣,淺淺淡淡地憂傷著。
左右,也許什么都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