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缽紅薯雞

山雞村跟靠山村相鄰，是縣里定好的兩個重點扶貧村，每年都靠國家的救濟金、扶貧款維持生計。

這一年，一個僑胞回鄉投資，要在縣里開發一個黑山羊養殖基地。山雞村跟靠山村窩在大山里，草深林茂，都適合黑山羊的養殖發展，但兩村只能選一個，縣政府經過慎重考慮，特派扶貧專干王偉去實地考察，看哪一個村經濟條件更差，更需要這個項目的支持。

俗話說：“要想財神到，先給財神燒高香。”消息傳開，靠山村跟山雞村可就暗地里忙活開了，都掐算著王偉到來的日子，打算用最好的方式招待他，把這個養殖項目爭取到手。

這天，一個山雞村的村民眼尖，早認出了那個胳膊下夾一只公文包的年輕人就是王偉，趕緊屁顛屁顛地跑去將這消息報告了村長胡順兒。

胡順兒一樂：哈，王偉先到山雞村來了，近水樓臺先得月，可不能讓這尊財神溜走呀！忙率領一班村干部到大路旁迎候。誰知王偉卻不買他的賬，他自稱是一個來到山雞村收購黃牯牛的生意客，鬧得胡順兒抓耳撓腮，摳破了腦殼。咦？難道這王同志這次要來一次“微服私訪”么？咋想咋不明白，胡順兒忙回到村委會，在戶戶通的小廣播里向全村村民喊道：“山雞村的全體老少爺們兒都給我聽著，縣上來的王同志已經到咱村來了，你們人人都給我處于一級戒備狀態！誰家若來了個夾著公文包的年輕人，都得給我盯緊點兒！有雞的抓雞，沒雞的宰鴨，有啥招待啥，一定將這財神爺給我留住！”

命令下達，誰敢不遵？有雞的抓雞，沒雞的捉鴨，家家的大人小娃都睜圓了眼睛。

但誰也沒想到，這美差竟落到了村東的五嬸頭上。那一天，王偉東瞅瞅，西瞅瞅，見村東有一戶門檐低矮的茅草棚，暗想，都二十一世紀了，難道這村子還有住茅草棚的么？于是近前敲門。出來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大娘，正是五嬸。早有人將這消息飛一樣報告了胡順兒，胡順兒一拍大腿，暗叫一聲：“糟了！”原來，這五嬸是山雞村出了名的潑辣婦，守了二十年的寡，受了一輩子的窮，拉扯大一個兒子又是一個不成氣的敗家子，成天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的，還拿五嬸撒氣，將五嬸氣得成天窩著一肚子火，見誰罵誰，尤其見到那些當“官”的，更沒有好臉色。村里窮，她怪上面沒有帶來一個好政策，于是一見到有干部下鄉來，就指冬瓜罵葫蘆地鬧個不停，連村長胡順兒也怕她。你想想，王偉進了她的家門，會有好戲唱么？

果然，一見王偉夾著公文包的那模樣，五嬸就將一張老臉拉成了一只霜冬瓜。

“你就是縣上下來的那個王偉吧？”五嬸黑著臉問。

“不是，不是，我只是一個買牛的，走累了順便討口飯吃，要口水喝。”王偉連連搖頭。

五嬸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知道我們這兒是一個窮村嗎？有什么吃的喝的給你？”

王偉四周一看，兩間破土屋，幾張舊桌椅，墻角落堆著一堆爛紅薯，一副鍋冷灶涼的慘樣兒，的確很寒酸。

忽然，王偉掏出一張百元大鈔說：“大嬸，實話跟您說了吧，我就是王偉，是縣上下來的扶貧專干，有個黑山羊養殖項目要在你們村和靠山村選擇，走累了，想在您家歇歇腳。如果方便的話，這點錢，就算是我的伙食費吧。”

五嬸瞅了那錢一眼，好半天，才氣沖沖地說：“好吧，看在錢的分上，我就相信你一回。不過，這荒村野地的，收你一百塊錢也不算太過分。”

看來這村子里的人還真是窮得迷了心竅了！王偉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地暗暗想道：家里窮成這樣子，卻收我一百元，看你到時做出什么樣的飯菜來打發我！

不一會兒，忽然“喔”地一聲，傳來一聲雞叫。

王偉暗暗樂道：哈，還算有點良心，殺雞了！

果然，不多久，一股雞的香味飄了過來。

香味兒飄到窗外，胡順兒派來的暗中打探消息的幾個山雞村村民也聞見了，趕緊將這消息告訴了胡順兒。胡順兒樂了：好啊，看來關鍵時刻，這五嬸還知道以大局為重呀！

胡順兒隨著幾個村民趕到了五嬸的茅棚外，恰逢五嬸正端了一缽熱氣騰騰的雞擺上一張破桌。

這時，忽然一股怪怪的味兒從那缽雞上飄出，直刺得胡順兒一個激靈。什么味兒？這雞咋發出一股爛紅薯的味兒呀？胡順兒跟幾個村民從門縫中一瞧，王偉也正瞅著那缽雞發愣哩。

“快吃呀！”五嬸催促道。

王偉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剛剛送到嘴里，嘴角便咧向了一旁。

“你、你這是做的什么雞呀？”王偉呆呆地問道。

五嬸瞅了王偉一眼，恍然大悟似的不好意思地說：“看我，都把這事兒給忘了，你們城里人吃東西都興報個菜名兒啥的，如啥童子雞呀，叫化雞呀，我這雞嘛，對了，你就叫它紅薯雞吧！”

紅薯雞？這菜名兒王偉是壓根兒聞所未聞呀！他再一打量那雞，一缽釅釅的粥狀物的紅薯湯將雞塊都給染成了一片暗綠色，發出一股怪怪的味兒，讓人惡心。

王偉勉強喝了一口湯，便起身告辭。

這時，五嬸遞過王偉的公文包，還在笑：“看來你們城里人吃雞吃膩了，是不太喜歡這紅薯雞呀！”

等王偉走得不見影兒了，胡順兒等人趕緊進門來，嘗了嘗那雞，差點兒暈倒……

兩天后，王偉在鄉政府召集山雞村和靠山村的村干部，宣布黑山羊養殖基地的歸屬。靠山村的村干部都到齊了，才見胡順兒跟幾個村干部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后面跟著五嬸。五嬸紅著眼圈兒，看樣子剛哭過。

一見面，胡順兒便苦著臉說：“王專干，我檢討，我檢討我的群眾不該用那啥紅薯雞害您，還收了您的錢。實話跟您說吧，自您那天走后，我也去嘗了嘗那雞，不但您吃不下，我也覺得難吃呀！紅薯燉雞，而且還是爛紅薯燉雞，世上哪有這樣燉雞的呀！您走后，我就將五嬸狠狠地罵了一頓，這人政治思想覺悟低，老是跟黨的工作同志過不去，我已讓她深刻地檢討了。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將那黑山羊的項目定在山雞村吧。”

話剛說完，五嬸走了過來，一膝跪倒在王偉的面前，哀求道：“王同志，宰相肚里能撐船，您就饒我這一次吧。天地良心，那缽紅薯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那天，知道您要來，村長讓我們殺雞宰鵝，我還恨過您哩，罵您是蹲吃蹲喝的貪官。可是，當您掏出一百元錢給我當伙食費的時候，我就感到錯怪您了，心甘情愿地宰殺了那只報曉的雞，燉給您吃。可是，我聽人說，燉雞要有配料，我就到處找，找來找去，就墻旯旮兒那一筐爛紅薯呀！不怕您笑話，那一筐爛紅薯，可是我這一個月的口糧哩。于是我就把紅薯和雞一起燉了，誰知它這么難吃呢？王同志，我、我，雖說我已活過五十幾，卻從未見人宰過一只雞，也從未見人舍得燉過一只雞，更不知道用啥配料燉雞好呀！村長罵我見錢眼開，還收了您一百塊錢，可那錢，在您走時，我就偷偷地放進您那包中了，不管您看見沒看見，怎么樣罰我都行，您可千萬答應咱村長，將那黑山羊養殖項目落在咱村，山雞村不能再窮啦！”

哭哭啼啼地說完這話，五嬸又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兒瞅著王偉，直瞅得王偉“撲哧”一樂道：“五嬸，胡順兒，你們這是干啥呀？我這次叫你們來，就是跟你們簽訂黑山羊養殖合同書的呀！”

接著，王偉掏出一張早就擬好的合同書，看一眼胡順兒，又看一眼五嬸，語重心長地說：“其實，從我走出五嬸的家門，在包中發現她偷偷還過來的一百元‘伙食費’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是故意燉了那一缽紅薯雞了，就打定主意要將這個項目向縣里推薦定在你們山雞村。一個幾十年來連雞都不知道怎樣做來吃的村子都爭取不到這個黑山羊養殖項目，誰還有這個資格呢？看，我把這個紅薯雞的事兒及打算跟靠山村的村長說了，他也沒啥意見哩。”

這時，靠山村的村長走過來，緊緊地握住五嬸那一雙老繭斑斑的手說：“大嬸，山雞村能夠爭取到這一個養殖項目，多虧了你那一缽紅薯雞啊！”

編輯／焦一鳴

E-mail:jiaoren8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