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歐陽黔森的短篇新作《心上的眼睛》發表于《中國作家》2005年第10期,拜讀之后,心靈又一次受到震撼,為其深沉的英雄主義情結感嘆、折服。綜觀歐陽黔森的小說,無論是短篇、中篇還是長篇,英雄主義都或多或少地體現在作品中,可以說,英雄主義是作者一貫力求表達的思想、主題、情感。我曾在拙著、省教育廳課題《銅仁地區當代作家評傳》中這樣評述歐陽黔森的小說創作:“歐陽黔森的創作……在冷靜與激情、殘忍與溫情的創作立場中呈現了文學理性與感性的冰與火的纏綿。當然,在兩極重組中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某種模式化,而且作家的知識積累和生活積累有限性也讓他重復著諸如地質、找礦、下海、知青經歷等細節。但與此同時,他的形而下思考和技術層面的操作又使他的創作呈現了并不枯燥、情節人物也并不會被彼此混淆的閱讀效果。換句話說,歐陽黔森目前的情感積累和技術經驗達到了某種默契。但對于今后的創作而言,這種默契能夠持續的關鍵恐怕還在于如何突破既有的模式,而這種突破的關鍵則是如何在積累技術經驗的同時拓展情感維度的豐富生活經驗,因為對于一個有生命力的作家而言,二者缺一不可。”現在,反觀這段評述,它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因為從《心上的眼睛》我們明顯地可以感觸到作者已經從他原本熟悉的地質、找礦、下海、知青經歷的模式中,實現了創作題材的突破。
《心上的眼睛》所敘述的故事并不復雜,但它依舊帶有作者小說獨具的特質:于簡單、明了的故事中蘊藉著深邃的思想,閃耀著作家對歷史、現實理性思考的光芒。
黔北連綿巍峨的群山、險峻雄偉的婁山關在主人公“我”的心中已不單純是“山”與“關”,而成為一種象征 ,一種精神的體現?!斑b望遠方,蒼山如海,這里不缺的正是這連綿不斷的群山。它與天安門廣場那座如山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同樣聳立在一片藍天之下”。當然,也聳立在作者、聳立在“我”的心中。所以,“我”才“不止一次站在婁山關的隘口,俯瞰一片巍峨的群山”;所以,“我”才有了“但有了公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還是翻越的嗎?”這一現實對歷史深沉的叩問。
歷史已經運去,但創造歷史的英雄們和他們的精神卻隨歷史的演進永遠存留于現實。而現實生活的五彩繽紛又讓我們領略了各色人等對已凝結了英雄精神的婁山關的不同態度?!靶坳P漫道”的偏遠險峻遏制了遠方客人再次來的興趣;當地人的再次光臨卻是來休閑的;紅色圣地出現了沒穿內褲的少女招攬生意的不和諧、卑劣的黃色音調。這時,“我”再也無法接受世俗的人們對英雄的褻瀆,“用電腦打印了幾十封信寄給了許多部門,信中很義憤地揭發并慷慨激昂地講了紅色圣地怎能有黃色出現”,因為這樣的行為深深地刺痛著有強烈英雄主義情結的“我”:“婁山關的險峻是英雄奪關斬將展示風采的地方,這也正是我經常想去的理由?!辈恢恰拔摇钡男抛擦饲蛇€是怎么的,那些“黃色”被清掃掉了,“我”當了一回無名“英雄”。在這個缺乏英雄主義、理想主義,缺少英雄而逐漸世俗化,一切以名、利作為衡量標準的年代,“我”的行為當然值得欽佩,他捍衛著“英雄們”的圣潔。然而,小說最感人、最震撼人的地方還不在這里,而是在小說的尾聲。一位因公受傷雙目失明的男軍人,用他的眼睛——“心上的眼睛”矚目著蒼山如海的婁山關——已經被賦予了象征英雄的雄關險隘?!拔译m然沒有了眼睛,可是,我的心現在比什么時候都清楚。我有眼睛,這眼睛比頭上的還要清晰,我的眼睛就在心里。男軍人面對著蒼山如海,手指著胸口。”這位男軍人本身就是英雄,不僅是保家衛國的戰斗英雄,也是勇于面對困難,迎接挑戰的生活中的英雄。他本身就是一座高山,一座無法與之攀比,無法翻越的高山。他巍峨地站在婁山關,與連綿不斷的群山融為一體,他們就是我們這個英雄的民族的象征!
歐陽黔森自己說過,短篇小說對于他可稱得上是一種快樂的形式,因為它的篇幅短小,不需要太耗體力,在興奮點還沒有消失的時候就已經完成,所以常常給人以飽滿、激動和完美的印象。短篇小說就像小說的濃縮液,能最大限度地去掉廢話,能在最短的時間里給讀者以小說的全部享受。的確,讀歐陽黔森的短篇小說你真的能享受到小說的全部。
胡適說過:“短篇小說要應用橫截面的描寫法。”這句話,它道出了短篇小說的某些藝術特點和寫作的基本規律。大家都知道短篇小說的最大的特點是簡短而集中,短篇小說雖然篇幅簡短,但優秀之作,其思想意義與藝術價值卻不遜于某些長篇巨制。究其原因,是由于它能以小見大,見微知著,以一當十。這正像魯迅所說:“借一斑窺全豹,以一目盡傳精神?!蹦敲慈绾尾拍茏龅健耙砸划斒?、“借一斑窺全豹”呢?用橫截的藝術手法精細刻畫能展現全過程的某一關鍵環節,能顯示整體社會面貌的某一瞬間生活。所謂“以目傳神”,即從眼睛里可以窺見人物的神情風貌、思想性格,引申開來,一個瞬間場景則可透露出時代社會乃至某些歷史的信息。這一成功經驗,在中外的優秀中短篇小說中比比皆是,《心上的眼睛》不就是借助于一個景點來表現理想與現實、歷史與當代的矛盾沖突,體現作者的價值取向,讓讀者為之感嘆、折服的嗎?
文學理論告訴我們,作品中的各種因素——人物、場面、情景、意蘊、藝術手法等等一旦組織在特定的結構中,它們就不再是一個孤立的個體,而是處于一種相互制約、相互滲透和不斷轉化的整體關系中。結構是將諸種小說因素組織成為一種整體關系的微妙秩序,是內容和形式的一種有機組合。無論內容或形式,在特定的作品結構里,都有表層和深層之別。作品的意義結構與社會生活結構存在著某種對應關系。歷史內涵往往潛伏于作品的深層結構中,時代思潮則浮現于作品的表層題旨里?!缎纳系难劬Α返纳羁绦栽谟谒纳顚咏Y構里有一種說不盡的歷史內涵。它對世俗的批判,對英雄主義的贊揚,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依然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
“藝術積淀是形式,生活積淀是藝術”( 李澤厚:《美學雜談》)。一位與時代共呼吸的作家,一旦熟練地掌握了某種藝術形式,往往會自然地創造出一些具有思想價值又有藝術魅力的佳作來?!缎纳系难劬Α分跃哂兴枷雰r值,是因為它能透過時代表象,深入到社會歷史深處,潛藏著尋繹不盡的意蘊;《心上的眼睛》的藝術魅力,不僅由于它的藝術運用不落后于時代藝術的發展,而且其藝術表現浸透著思想,而其思想內涵又與藝術形式互為表里,不可分割。
歐陽黔森在經歷了創作中短暫的低沉、反思后,憑借著一個作家對讀者負責的態度,為讀者服務的精神,以他日趨嫻熟的筆法相繼在《人民文學》(2005年第12期)發表了短篇小說《敲狗》,《十月》(2006年第2期)發表了中篇小說《莽昆侖》,繼續為我們演繹這精彩紛呈、可觀耐品、內涵豐富的故事,講述著人生的哲理。“歐陽黔森已初步形成了自己富于個性化的敘述方式和文本自覺意識,這也是對他勤奮創作的酬報”(雷達《歐陽黔森小說印象》)。我們有理由相信,歐陽黔森,這位個性像虎,習慣在自己的地盤上自由自在毫無顧忌地走來走去,虎氣十足的作家,定能長嘯于中國文學的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