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無罪

一

我們分手吧。郝麗面無表情地說。

汪海先是愕然。繼而遲疑，最后默默地點了點頭。自兩人同居開始，他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半年多的感情就這樣由一句簡單的“分手吧”給劃上了句號。就像一本盜版書，讀到最后居然少了一頁，或者翻出了一頁空白。汪海的腦子里現在就是一片空白，沒了思想。導致郝麗斷然提出分手的主要原因就是同居一個月以來，兩人生活習性上的反差愈來愈強烈，愈來愈明顯。舉個飲食方面的簡單例子，汪海嗜辣，郝麗喜清淡，愛情本無小事，但照汪海的理解，有辣才有熱情，郝麗卻認為，清清淡淡過日子，有益健康。結果矛盾就出來了。汪海一炒菜。滿屋子辣味熏跑了郝麗；而郝麗一下廚，汪海準沒胃口，只好去小餐廳將就。如此一來，生活就沒了和諧，沒了和諧，哪來的愛意綿綿?分手得了。

郝麗手腳麻利地收拾起她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是汪海為她買的。汪海清楚地記得，郝麗塞進皮箱的紫色套裙，花去了他300元，還有她腳上穿著的真皮筒靴，也花了他兩百多元。汪海打造了郝麗渾身的時髦。而她卻披掛著這時髦，沒準在明天或后天就會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想到這。汪海的心就像刀割一樣的痛。

你多保重。臨出門時，郝麗回頭對汪海說。有貓哭耗子，兔死狐悲的味道。郝麗叫了輛摩托車，摩托佬幫手把箱子綁在后座上，正因為如此，郝麗要緊貼著摩托佬才坐得下，那模樣就像是一塊偌大的三明治。摩托車轟然去了，留下的一縷淡煙飄然散開。汪海苦笑著，在屋里狠狠地發泄了一通，摔了桌子。砸了椅子，然后有氣無力地往床上一躺，哪知床也不爭氣，咔嚓一聲響，斷了一根橫條。莫非這是兩個人走到了盡頭的征兆?汪海一向就認為這床結實，想想之前和郝麗在上邊翻江倒海，床任勞任怨沒半點聲響。真是人一倒霉，晦氣的事就接二連三，昨天才來收過租的房東老太太居然又上門了，一見屋內景象，捶胸頓足叫起來，只差沒報警了。

汪海賭錢了事，汪海把花花的鈔票遞到房東老太太手里，房東老太太問，還住不住?繼續住的話，我叫人來修理。

還住個屁!汪海把屁字說得特別響。

房東老太太像是真嗅到了臭味一樣，臉上的表情霎時又轉了陰，她張著掉了門牙的嘴沖汪海嚷，你個衰仔，12點前趕緊搬走!

沒到12點，11點鐘的時候，汪海搬走了。

這一天是2006年12月22日。

二

夜深，家家戶戶熄了燈。偶爾有斷斷續續的夢囈從某間屋里飄出來，似有似無。街道上空無一人，靜如止水。抓賊呀!猛然一聲尖叫，劃破了夜空，幾家租屋和店鋪的燈亮了。娘賣×……狗日的……天殺的雜種……亂七八糟的叫罵聲不絕于耳，回蕩在街面上。喧鬧了一陣，亮起的燈一盞一盞地又熄滅了。從街的某個角落走出一個黑影，沒得手的賊(或許已經得手)從容而去。街面上重歸于平靜。

這就是胭脂街。

處于工業區外圍的胭脂街，再平常不過。

天蒙蒙亮時，安小姐被手機鈴聲吵醒了。大清早的，會是誰打來的?忐忑不安地接了，手機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相當興奮。哥們，那小姐怎么樣?還合胃口吧?安小姐不耐煩地咕噥一句，你是誰呀?對方似乎沒聽到，接著說，我這個可差勁了，一張嘴，他媽的，也不知刷過牙沒有。安小姐看看時間。6點不到，很是惱火地掛了，蒙頭又睡。沒一會，鈴聲又響了，再接，對方是個女的，聲音倒是十分的甜美，你好，這里是香港六合彩碼會中心，請問你買過碼嗎?安小姐都快氣炸了，喊道，買你個頭。對方立馬掛了線。安小姐干脆關了手機，一直睡到9點才醒。

203房，有信。樓下有人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喊。

安小姐住202房，203在她隔壁。

樓下仍在喊，203，肖艷有信。

沒人應聲。

安小姐剛搬來兩天，對樓上的住客并不熟悉，不過她倒是知道，隔壁203房住著一個看起來比較憂郁的男人，安小姐和他打過幾次照面，但沒交談過。難道他叫肖艷?郵遞員在樓下一連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安小姐心想，他該不會出門了吧?開了門，倚在欄桿邊往下看。騎摩托車的郵遞員抬頭一見安小姐，嘴就合不攏了。兩眼也發了直。安小姐穿著寬大的睡衣，莫不是被他看到了什么?安小姐心慌慌地并緊雙腿，將睡衣裹了裹，問，是203的信嗎?郵遞員咽了咽口水，將手中的信揚了揚，說，沒錯，是203的信，麻煩你幫忙收下。安小姐想了想，就下了樓。郵遞員把信遞給安小姐，不懷好意地說了句，你的內褲真漂亮。安小姐又羞又氣，恨不得扇他一耳光，然后再找個地縫鉆進去。那郵遞員嘿嘿笑著，油門一加，走了。安小姐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才上了樓，來到203房門口，發現果然是鐵將軍把門。真是的，一個大男人取了這么個名字。安小姐咕噥了一句，把信從門底的縫里塞了進去。

安小姐回屋梳洗了一番，就出了門。

街道上行人稀少，該上班的都上班去了。收破爛的吆喝著來來往往，眼光賊一樣地四處瞟，同樣吆喝著的還有送氣工，以及賣涼茶的。店鋪都開著門，卻甚少有人光顧，那樣子就像上了岸離了水的魚，張著嘴，卻沒生機和氣息。陽光在街道上懶洋洋地趴著，早已習慣了這種無精打采的日子。

牛三的鋪子，倒是座無虛席。

牛三經營了一家士多店，賣的是煙酒副食之類，營業執照掛在墻上，顯眼得很。但只要閑著無事的湊攏來，牛三的士多店就成了麻將鋪，擺三兩桌，搓搓麻將，看起來娛味十足。來人多時，再添幾桌，擺到街面上也無妨。可別說這是賭場，牛三聽了會不高興的。牛三一不高興，胭脂街上空就會陰云密布。話是夸張了些，但事實是在胭脂街一帶你惹誰都可以，千萬別惹牛三。牛三這人背景深厚，據說黑白兩道都有人。不信瞧瞧，聯防隊的開著巡邏車過來了，到店里查查看看，牛三不慌不忙上前遞煙，勾肩搭背，哈哈幾句，就把人送走了。偶爾也有輸紅了眼的踢凳翻桌，牛三見狀，隨手撥個電話，沒一會功夫，店前就聚集了五六輛摩托，十來個混混。一見這陣勢，誰還敢撒野?日子一久，牛三的名字在胭脂街一帶就擲地有聲如雷貫耳了。

牛三店鋪里的常客當中，就有安小姐。

安小姐在街口的后宮歌舞城做服務員。她生得俊俏，胸圓腰細腿修長。瞧哪一處都讓男人們心動。胭脂街的男人都愛和安小姐打牌，既盡牌興，又飽眼福。安小姐那對從低胸領口擠出一半兒的奶子，白白胖胖肉嘟嘟的，喜人啦。同安小姐打牌的男人十有八九都輸，心不在焉哪能贏?只是安小姐打牌并不在乎輸贏，為的就是打發時光圖個自在。因而牛三對她特別賞識，平日里也讓著她幾分。

這會兒安小姐在牛三店鋪里打了兩個小時的麻將，手氣特別好，贏了一百多塊錢。看看已到中午，就要收手。牌桌上那幾個可不樂意，執意要再搓幾把。安小姐說，下午吧，下午再繼續。那幾個于是沒了好臉色，個個說起了不好聽的話。安小姐一看較了真。也不示弱，雙手一叉腰擺開了架式，言語間也沒了客套。牛三一看情形不對，趕緊過來勸阻，說是勸阻，實際上把那幾個訓得沒聲沒響，一個個悻悻地去了。牛三回頭對安小姐說，沒事沒事，都是熟人，你別放心上。安小姐哼了一聲說，你要是不過來勸，我沒準扇他們耳光。牛三說，你厲害，只是別連累了我的鋪子。安小姐說，這個自然。收拾了錢物就要走。牛三趁此機會。結結實實地在安小姐屁股上抓了一把。安小姐觸電似地跳起來，叫道。牛三你這個王八蛋，我剁你爪子。牛三把她往外推，笑道，別鬧了，走吧走吧。安小姐出了店門，走幾步又轉回頭往地上吐了把口水。方才消了些氣。

店鋪里回蕩起肆無忌憚的哄笑。

牛三揉揉手說，安小姐八成是個處女。

有人接話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八成的處女?

又有人說，歌舞城的服務員。還能一身干凈?我可不信。

還有人打趣地說，牛三剛才那一抓，沒落到實處，抓得不夠準，要抓就抓兩個基本點嘛。

男人們個個聯想豐富，十有八九干咽了口水。

安小姐在湘川酒樓見到了她的鄰居，203房那個看起來很憂郁的男人。

男人桌上是一碟小菜一瓶啤酒，正自斟自飲著。安小姐徑自走到他桌前，面對面坐著。你好安逸喲。安小姐說。那男人一抬頭，看見是她，笑笑說，你不如說我好幸福。安小姐說，在我們四川話里頭，安逸就是幸福。這時服務員走了過來，手指旁邊一空桌對安小姐說，小姐，這邊有位。安小姐不高興，瞪著眼說，我就愛坐這里，拿菜譜來吧。服務員碰了個沒趣，放下菜譜不吭聲了。安小姐一口氣點了三個菜，另加兩瓶啤酒。那男人吃驚不已，問，你每天都這么吃?還是另有朋友來?安小姐不以為然，說，作為鄰居，也算是個緣分，一起吃個飯，應該沒什么問題吧?那男人說，可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安小姐不屑地說。一個大男人這么斯文干嘛?服務員正好把啤酒送來，安小姐拿起一瓶，也不用杯，仰頭就灌了一半兒。驚得那男的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姓肖?安小姐放下酒瓶問他。

那男人說，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

安小姐不悅，這是什么話?我現在正想請你吃飯哩。

那男人說，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就不怕我白吃?

安小姐說，算我冒昧。我姓安，他們都叫我安小姐。

那男人想笑，沒笑出來。

我叫汪海，汪洋大海取兩字。那男人舉起杯和安小姐碰了碰。

汪海?安小姐念著這個名字，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一拍桌，叫道，壞了，壞事了。

那男人吃了一驚，出了什么事?

安小姐說。我把寫給肖艷的信塞進你的門縫里了。

那男人很意外，問，誰是肖艷?

我哪知道。安小姐舉起瓶，一飲而盡。

三

離開了郝麗，離開了原來那個窩，汪海的心情并沒有因此好起來，事實上他根本就忘不了郝麗。郝麗太自私了，她只顧自己，或許她也考慮到了汪海的感受，只是在做出決定之前，她忽略了。但換個角度想。郝麗還是有不少優點的，她很開朗也很善良，是塊做賢妻良母的好料，可誰知道，將來的某天，她會是誰的賢妻誰的良母呢?

汪海一連幾晚都夢見了郝麗，迷迷糊糊醒來。習慣性地一伸手，卻摟了個空。床是雙人床，枕卻是單人枕，屋里被窩里的那個涼呀，穿透心肺。算不上頹廢，但多少有些乏味和無趣，汪海現在就過著這樣的日子。他沒想過工作上的事，事實上，一個剛剛失戀的人，是沒法正常工作的。郝麗走了之后。汪海向公司請了一個月長假。起先經理不批。但終究是白費一番口舌，經理對汪海說，你一請假，我的天可就塌了。汪海說。你的天自然有人替你頂著，但我的天，確確實實已經塌下來了。

塌了天的汪海躲在一個叫胭脂街的地方獨自療傷。

現在，汪海認識了一位芳鄰，她是安小姐。她活潑開朗，卻不知天高地厚。這是汪海的直覺。安小姐毫無顧忌地和汪海搭上了一頓飯的交情，難道她知道汪海友善可靠值得交往嗎?似乎她比汪海還要清楚這個問題。

元旦前一天上午。在屋里睡懶覺的汪海被202房傳來的說話聲吵醒了。夜里兩點的時候，安小姐帶了一個叫阿紅的女人回來，估計是歌舞城的姐妹。兩人一進屋就聊了很久，眼下一睡醒，又開始了嘰嘰喳喳。明天元旦。準備怎么過?這是阿紅的聲音。

安小姐說，一個人過唄，難道你陪我?

阿紅說，癩皮張邀我參加一個宴會，我沒答應。

安小姐說，我恨死癩皮張了。

阿紅說，就是，上次那個江西妹，不就是被他叫到辦公室耍了么?你以后當心點。

安小姐說，老板真是瞎了眼，讓這么個無賴做經理。

阿紅說，這種不干不凈的地方，誰會請個善良的人來管理?

安小姐說，也是。

阿紅說，前一陣我老是尿頻尿急，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念珠菌引起的炎癥，可嚇死我了。還好。只是炎癥。

安小姐說，做你們這行，只怕個萬一。

阿紅說，提心吊膽那是肯定的。其實我也想脫身，可就是下不了決心。

安小姐說，我建議你找個男朋友。

阿紅說，說得輕巧，男朋友我是找過不少，可沒一個真心對我，還不是巴望著我的錢?養個不爭氣的小白臉，我還不如讓人養著。

安小姐說。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阿紅說，你有好貨色?

安小姐說，遠在天邊，近在隔壁。

阿紅說，你沒打算下手?

安小姐說，我沒談過戀愛，也不想談。

阿紅說。太好了。要不要過去看看?

安小姐說，瞧你這饞樣，人家可是個正人君子，好像剛剛失戀，正落魄著呢。

阿紅說，情報可靠?

安小姐說，八九不離十。

汪海躺在床上聽了個清清楚楚，心里直打鼓。只怕安小姐帶了阿紅過來敲門。好在兩人嘀咕著把話題轉到別的方面去了。比如三圍啦月事啦等等。過了一會，阿紅就走了。汪海松了口氣，但還沒穩下神，安小姐又把音響打開了。汪海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里翻身坐起，捧著個腦袋，恨不得撞墻。驀地，嘈雜之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如釋重負的汪海聽到了安小姐的腳步聲，然后。他的門被敲響了。

你還沒起床嗎?安小姐在門外叫道。

汪海應了一聲，無可奈何地下床開了門。

安小姐說。怎么還是這樣無精打采?

汪海問，有事嗎?

安小姐說，關心你嘛，不可以嗎?

汪海說，我很好，多謝了。

汪海把安小姐讓進了屋，然后就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安小姐東瞧西看。發現汪海的被褥凌亂，就順手幫他疊了。枕邊有張照片，安小姐拿起來看，照片上的人是你女朋友嗎?安小姐問。汪海在衛生間回應了一句，以前是，現在不是。安小姐又問，她跟了別人?汪海說，不清楚。安小姐自言自語說，真漂亮。放下照片，又發現了那封信，也就是寄給肖艷的那封。好奇心讓安小姐做出了一個舉動，她把信拆看了。汪海在衛生間洗刷完畢，出來一見，不禁大驚，沖安小姐叫道，你怎么能這樣?叫聲很大，安小姐受驚松手，信飄然落地。汪海說，這是違法的行為，你知道嗎?安小姐木然地看著汪海，竟然滿臉淚水。安小姐抹了一下眼，扭頭就走了。汪海叫了好幾聲也沒把她喊回來。

汪海撿起地上的信。

信是肖艷的父親寫的——

艷兒：不知你是否還住在這個地址，好幾

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了，家里很是掛念。特別是你弟，老吵著要來找你，我沒同意。他的學習成績一向都很好。明年就要高考了，我不想讓他分心。你媽的身體最近比較差，到醫院檢查，說是血壓偏高，站久了頭暈，蹲久了也頭暈，做不了什么活。不過沒關系，我叫她少做點，不會有什么大礙。前陣子，家里養的母豬生仔了，12只豬仔讓母豬壓死了2只，還剩下10只。最近仔豬的行情很好，待到出窩，應該有個好價錢。今年莊稼收成不太好，旱了大半年，好些農戶要到城里買米，那米價挺嚇人的。

你堂妹小芳上個月結了婚，嫁到了桃洪鎮，男方家庭條件好得不得了，你叔嬸都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堂姐妹個個都出嫁了。就差你了。哆嗦得太多，你會不耐煩，但鄉里就是這習俗，女大不中用啊。羅家那邊一直在催，問你什么時候才會回來把婚事辦了，我也沒個準。羅家那伢子懂事，時不時來家里幫忙。去年他家承包了兩口魚塘，今年收獲不少，前兩天送了十幾斤魚來。我都腌上了，要是你過年回來。肯定吃得上。爸媽知道婚姻這事由你說了算，不過既然去年你答應了人家，就該慎重考慮，就算是在外邊遇到貼心合意的，也得早通知一聲，免得拖了羅家伢子的青春。對于羅家伢子，說實話，爸媽都沒意見，人是矮了點，但心好，機靈會持家。有件事我還要跟你說一下，前幾天有個男的到家里來打聽你的下落，說是湖北人，姓趙。他說是你的朋友，人也真誠，我就把這個地址告訴他了。我不知道你在外邊過得怎么樣，但我希望你做任何事都要記住，別對不起自己。別給家里抹黑，切記。

這些年，你幫了家里大忙，你弟高中就快畢業了，你寄回來的錢還夠用，以后就不要再寄了，自己留著，以后好過日子。別的就不多說了，爸媽只希望你過年時能回來打個轉。

祝艷兒一切順利。

爸親筆于2006年12月13日。

汪海看完信，一顆心沉了下去。這肖艷也真是。怎么就不跟家里聯系呢?還有什么比親情更重要?

安小姐整整一下午沒露面。

四

第二天，也就是2007年元旦，姍姍而來。

郝麗給汪海發來了一條短信：豬年年快樂。豬年快樂就豬年快樂嘛，何必多加一個年字?汪海認為郝麗是在捉弄他：豬，年年快樂。汪海回了一條短信：雞年飛狗年跳，豬年傷心眼淚掉。郝麗馬上就發了個卡通畫面過來，還真是個掛著淚滴的豬頭。分手的痛苦對郝麗來說，好像不是一回事兒。汪海沒有撥她的號碼，郝麗也沒有撥過來，幾條短信顯得無所謂。

出胭脂街，沿工業區往右，就是流經這個小鎮的沙河。小鎮的建設者在沙河岸邊拓出了大片綠地，算是個休閑去處。汪海到這里坐坐走走已不止一次，他并沒有休閑的心情，純粹只是為了排擠苦惱，發泄郁悶。

元旦這天的沙河岸邊，人比往日多。

汗海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安小姐。

安小姐孤零零一個人。河面吹來的風拂起了她的長發，天氣早就冷了，安小姐卻衣著單薄。她挾著一支煙，吸煙的動作顯得很生疏。安小姐就那樣坐著，似有萬千愁緒涌在心頭。汪海走過去坐到安小姐的旁邊，可以給我一支煙嗎?汪海問她。安小姐如夢初醒般轉過臉來，嘴角牽出一絲笑。安小姐從挎包里拿出煙盒遞給汪海，汪海抽出一支點了，卻沒把煙盒還給她。你有傷心事?汪海問。

對不起。安小姐慢吞吞地說，我拆了那封信。汪海說，我也不對，不該大聲沖你嚷嚷。

安小姐把手里的煙頭扔進了河里，不做聲。

汪海說，是不是我嚇著你了?

安小姐笑了笑。大聲沖我嚷嚷的人可多了，早已習以為常。

汪海說，但你確實是哭了。

安小姐臉上布滿憂傷，幽幽地說，我想起了我家。那封信像是寫給我的，真的，我也有好幾個月沒跟家里聯系過了。

汪海說，這種情況大有人在。

安小姐說，我估計肖艷的生活并不好過。

汪海說，如果知道她在哪，我會帶上信去找她。

安小姐向汪海這邊挪了挪，一只手攤開著伸了過來。汪海知道她想要什么，于是干脆把煙盒揣進了自己的口袋。你不會抽煙。汪海說，別養成這壞習慣。安小姐惱怒地盯著汪海。突然又笑了。安小姐說，非親非故，你干嘛要關心我?汪海也笑了笑，既然非親非故，那你為什么還要請我吃那一頓呢?還有，昨天上午，你和女友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聽你那口氣，倒像是拉皮條的。安小姐很吃驚，我怎么就成了拉皮條的呢?汪海說，你不是說要把我介紹給你女友嗎?安小姐一想，馬上記起來了，頓時又羞又氣，拳頭雨點般落在汪海身上，嘴里叫道，真不要臉，偷聽人家說話。汪海說，我不明白，你一個端茶送水的服務員，怎么就和一個小姐處得那么熱乎?安小姐收了拳頭，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其實阿紅以前跟我一樣，也是個服務員，但后來，糊里糊涂就踏進了那個圈子。不過在我眼里，她仍然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一直都是。汪海說，近墨者黑，你知道嗎?安小姐不悅，你這樣認為，可就小看我了，雖然身處那種環境，但我還不至于自甘墮落。

可以說說你家里的事嗎?汪海生怕激怒了她，連忙轉了話題。

安小姐怪異地看著汪海說，我發現你這人根本就不會討女孩子歡心。

汪海笑笑，我知道你看過那封信后很不開心，有什么就痛快地說出來吧，那樣也許會輕松一些。

安小姐沉默了一會，說，你想聽，那我就說說吧——

我家里的情況和肖艷那封信上所說的大同小異。上初三那年，我輟學了。因為家境的原因，爸媽只能供我和哥哥當中的一個繼續上學，我哥成績一向比我好，而且已經在上重點高中，考大學很有把握，所以我把機會讓給了他。輟學后我來到了南方打工，拼命地掙錢供我哥上學。我哥也沒有辜負家里人的期望，如愿上了大學。在我最欣慰的時候，家里為我定下了一門親事，當時很可笑，我竟然拒絕了。說實話，我不想嫁人，最起碼不想那么早嫁人。我媽苦口婆心地勸我，說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我只好答應了。男方是養豬專業戶，辦了一個很大的養豬場，很有錢。訂婚之后，我又回到了南方，這時候我明白，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城里的生活，我沒打算做一個養豬場的老板娘。而且后來我也打聽到，那個男的并不踏實，仗著兜里有幾個錢，四處拈花惹草。于是我下定決心要解除婚約，但這也不是簡單的事，當時訂婚時，我爸收了他家2萬元，而且都用來翻新老屋了。為了還這筆錢，我只有拼命地工作。我連初中文憑都沒有，想在短期內掙夠2萬元根本不可能，于是我就到娛樂場所兼職做服務員。白天在工廠，晚上在歌舞廳、夜總會。做服務員可以拿小費，運氣好時，一晚上可以拿到上百塊。就這樣，我辭掉了工廠的工作。在不少人看來，歌舞廳的服務員是個曖昧的工作，我也承認身邊有許多姐妹人了那一行，但我始終堅持一點，那就是拒絕墮落。而偏偏在我老家，早已是謠言四起，說我在外邊出賣色相。無奈之余，我幾年沒回家……

我很無奈，真的很無奈。安小姐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沒想到命運會給我這樣的安排。

汪海說，這只是你的選擇，與命運無關。

安小姐想了想，說，也對，是我心甘情愿地選擇了這么一種生活。

汪海說，不管怎樣，你始終還是你自己，仍可以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

安小姐笑笑，這話我愛聽。又說，你不是也有傷心事嗎?是不是失戀?說來聽聽吧。

汪海說，你早就猜出來了，你不是告訴過那個阿紅了嗎?

安小姐說，我沒有真正談過戀愛，失戀真的很痛苦嗎?

廢話。汪海說，你愛的人帶走了你的心，你痛不痛?

安小姐縮了縮身子，說，強扭的瓜不甜，是男人就該拿得起放得下，沒了瓜，還可以選擇果嘛。

汪海笑了笑，聽你這口氣，倒像是個行家。

供你參考而已，別取笑我。安小姐又縮了縮身子。

河面吹來的風大了，一陣冷過一陣。

汪海要脫外套給安小姐，被她阻止了。安小姐說，我沒這么嬌氣。停了停又說，你的溫暖留給你愛的人吧。

五

這不就是那個肖艷嗎?牛三大聲嚷嚷。

元月3日，傍晚，一個從未在胭脂街露過臉的男人出現在牛三店鋪里，男人拿著一張照片在打聽一個叫肖艷的女人。店鋪里打牌的人輪流看了肖艷的照片，一個個嘖嘖贊嘆，都說漂亮。牛三對那男人說。肖艷曾在胭脂街住過，具體在哪工作就不清楚了。牛三把肖艷曾住過的地方指給那男人看，說你打聽去吧。那男人千恩萬謝就去了。

那男人一走，店鋪里就熱鬧了起來，有人對牛三說，這女人長得不比安小姐差呢。牛三說。當然。也有人說，倒是有點印象，老覺得在哪見過。又問牛三，牛老板，你知道那女的是干哪一行的么?牛三說，我怎么會不曉得?不就是一個小姐嘛，做的是皮肉生意，剛剛那人沒問，我也就沒告訴他，算是積了點口德。

安小姐在路上也碰到了那男人。

那男人把肖艷的照片給她看，問她是否見過肖艷。

安小姐很意外也很吃驚，你找肖艷?

那男人急切地說，你認識她?

安小姐說，我不認識，不過她有封信在這里，都好幾天了。

安小姐趕著去上班，把照片還給那男人。然后給汪海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汪海說，我在超市，有事嗎?安小姐說，你趕緊回來，有人找肖艷。汪海說，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安小姐說。你裝糊涂吧?肖艷的信不是在你屋里嗎?汪海說，是那個湖北人吧?安小姐說，我趕著上班呢，沒多問。汪海說，那行，我這就回去。安小姐掛了電話，正好走到牛三店鋪前，牛三沖安小姐打了聲招呼。牛三說，好幾天沒來打牌了，有相好了吧?安小姐大聲應道，是啊。大有讓你羨慕去的意思。

汪海從超市回來，還沒走到出租房的門口，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看起來有點落魄。

那男人迎上他。請問。住這間房的人你認識嗎?那男人手指203房問汪海。汪海說，我當然認識，你找誰?那男人很高興，你認識肖艷?太好了。汪海摸出鑰匙開門，這舉動讓那男人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問，你……你們住在一起?汪海說，你誤會了，這里就我一個人住，而且我并沒有見過你所說的肖艷，但我知道，你是湖北人，姓趙，對不對?那男人一愣，誰告訴你的?汪海說，是肖艷她爸說的。那男人顯得手足無措，什么?肖艷她爸來過?這怎么可能?汪海進屋找出那封信遞給他，我知道的都出自這里，只是很抱歉，讓我一個不懂事的朋友拆了。那男人展開信箋。讀著讀著手就抖了起來。汪海說。要不你進來坐坐吧。那男人說，不必了，謝謝你。汪海試著問，肖艷她是你女朋友?那男人嘆了口氣，說，沒錯，不過那是半年以前的事了，這半年來我一直沒有停止過找她。汪海說，當初為什么要分開呢?那男人苦笑說，說出來也不怕你見笑，她跟了別人。接著又說，但很快她又離開了那個男人，再也不知去向。汪海很驚訝，說，你這樣找她，還有意義嗎?意義?那男人又是苦笑，有時我也在想，我為什么還要找她?為什么還要千里迢迢地去她老家打聽她的下落?但事實是，這半年多來，我根本沒法忘記她。你能理解這種感受嗎?汪海點點頭，我能理解。那男人把信還給了汪海，現在我明白了，他說，肖艷有她自己的生活，她或許早已把我忘了，我再一廂情愿地找下去，只可能是個笑話。這封信是她的，你要是能見到她的話，就給她吧。汪海很感意外，但他確實也想不起該說什么。汪海站在欄桿邊，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下了樓，接下來，他憂傷的背影越走越遠。

汪海苦笑著搖了搖頭。

思來想去，他決定給郝麗打個電話。盡管手機里的那個號碼早已。被他刪掉，但畢竟太過于熟悉，一時哪能忘得了呢?汪海撥了郝麗的手機號碼，等了幾秒。卻被告知無法接通，又撥了一次，對方正在通話中，過了一會再撥。郝麗已經關機了。是偶然還是注定?

汪海心里很亂。

那個湖北男人說肖艷有她自己的生活，把他忘了。那么郝麗呢?離開了汪海，她會快樂起來嗎?還有安小姐，她找得到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夜幕降臨，悄然無聲。

六

后宮歌舞城的經理癩皮張最近比較忙。

忙的卻不是什么正經事。

在后宮歌舞城坐臺的小姐，十有八九被癩皮張上過身，沒辦法。有道是，遇寺拜佛，逢廟燒香。癩皮張沒開口同意，做小姐的連大堂都呆不了，更別說去包廂找客人了。這年頭，光靠在街口巷尾攬活，沒準會餓死。風月之所才是金礦，總有挖不完的金子。做小姐這行，也得抓機遇，趁大好時光撈一把，能撈多少就撈多少。誰都知道，風花雪月一場。到頭來終會人老珠黃，風華不再。

待到煙云散盡。又所剩何物?

癩皮張這會找到了在8號包廂門口候著的安小姐。癩皮張說，你去4號包廂。這里我另安排人。安小姐不滿地叫道，我一向就負責8號，為什么叫我去4號?癩皮張嘿嘿一笑，滿口黃牙盡露。癩皮張說，4號那個楊老板，你也認識，他是我們這里的常客，今晚他指名讓你去招呼。安小姐堅決地說，我不去。癩皮張開導說，我的姑奶奶，你怎么這么糊涂?人家楊老板財大氣粗，只要他一高興，那小費還不滾滾而來?安小姐說，照這么講，你倒是在照顧我了?癩皮張說，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伸手在安小姐肩上拍了拍。安小姐厭惡地將他的手打開，哼了一聲就去了。癩皮張看著安小姐的背影，臉上有了怪異的表情。

大腹便便的楊老板正在4號包廂唱歌，酒已喝了半打，一左一右兩個濃妝艷抹的小姐嬌嗲嗲地依在他身邊跟著唱夫妻雙雙把家還，楊老板五音不全，也跟不上節奏，唱了一段，安小姐進來了。楊老板一見，兩眼發亮，喲，安小姐怎么現在才來啊!安小姐沒吭聲，上前收拾茶幾上的空酒瓶和果皮。楊老板一揮手，那兩個小姐知趣地出去了。楊老板叫安小姐坐到他身邊，說是一起唱個歌。安小姐沒動，安小姐說，我們有規定，不能占用客人的麥克風。楊老板說，這算什么規定?現在反正就我一個嘛。安小姐說，那也不行。這時癩皮張走了進來，對安小姐說。既然楊老板發了話，你就隨便唱唱。又上前替楊老板倒上酒，說，楊老板肯來后宮歌舞城，是我們的榮幸。楊老板笑道，張經理客氣，客氣。癩皮張客套了幾句就走了。臨出門時向安小姐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看你的了，好好招呼著。

癩皮張一走，包廂里就只剩下楊老板和安小姐兩個。

安小姐坐到沙發上，耐著性子對楊老板說，你想唱什么歌?我替你選出來。楊老板往安小姐身邊挪了挪，說，好好，你幫我選。他一口氣說了好幾首歌名，如《你是我的玫瑰花》、《老婆老婆我愛你》等等，最后還說了首《十八摸》。安小姐翻看著歌本說，沒《十八摸》這首歌。楊老板說，你找找，仔細找找，肯定有的。手就開始不老實，一會兒搭在安小姐肩上，一會兒又放到她的大腿上，不停地摸呀摸，邊動作邊說，《十八摸》我年輕那時就會唱了，你聽我唱唱——

夠了!安小姐惱怒地起了身。

楊老板沉下臉說，瞧你，怎么這么個態度?我這么看得起你，你怎么不識好歹呢?楊老板從身上掏出一疊鈔票放在茶幾上。接著說，你陪我唱一首，我給一百，陪我喝一杯，我也給一百，如果陪我一晚，這3000元全歸你。

陪你媽個頭!安小姐不屑一顧。徑自走到門邊要出去，一扭鎖把，卻打不開，門讓癩皮張反鎖了。開門!安小姐拍門大喊，卻沒人應。

看你往哪跑，來吧，小美人。楊老板撲上去抱住安小姐往沙發上拖。安小姐尖叫著，拼命掙扎。那楊老板塊頭大，氣力也大，將安小姐按倒在沙發上，瘋狗一樣地撕扯安小姐的衣褲。安小姐情急之下抓了個啤酒瓶，剛舉起來，就被楊老板眼急手快搶了。楊老板來了火。抓住安小姐的頭發。噼里啪啦一連扇了她好幾個耳光，安小姐嘴角出血。霎時就癱軟了。

癱軟了的安小姐被楊老板扒了個精光。

早前楊老板跟癩皮張提過，想找一個像純凈水一樣干凈的女人。癩皮張犯難了，說。這年頭想找一個干凈的女人不容易啊。楊老板說，只要張經理拿得出手，必定重謝。癩皮張等的就是這話。楊老板所說的像純凈水一樣干凈的女人，無非就是處女。癩皮張把注意力放到了后宮歌舞城的服務員身上，只是那些服務員太多達不到要求，漂亮的不干凈，干凈的卻不漂亮。觀察了幾天，癩皮張最終把目標鎖定為安小姐。為了確認安小姐像純凈水一樣干凈，他指使與安小姐相處得很好的阿紅去摸底。那阿紅拿錢受命。沒兩天就向癩皮張做了匯報：其一，安小姐從未交過男友；其二，安小姐一向潔身自好。癩皮張大喜，暗想，還真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朵花呀。

安小姐蒙在鼓里。

就算知曉這些，也是為時已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安小姐悠悠醒來。

安小姐發現自己還躺在包廂的沙發上。楊老板已經沒了蹤影，那3000元就放在她裸露的胸口上。安小姐掙扎著坐起。只覺下身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摸，手指上全是血。

安小姐嚎啕大哭。

這時候，電視上還在有氣無力地唱著——

今夜星光多么燦爛

失去了的人兒不再回來

過去多少無奈

今天多少悲哀

縱使一切重來

你是否還繼續等待……

這一天是2007年元月6日，農歷小寒。

七

安小姐始終關著手機，汪海一次次地撥打全是徒勞，安小姐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了蹤影。

天氣真的是冷起來了。

汪海豎起衣領，心事重重地走在通往沙河的工業區大道上。驀然，一輛120急救車拉響警報往河邊呼嘯而去。河邊顯然出了事，打架斗毆?投水自盡?這世界什么都可能發生。同時也什么都在發生著。急救車很快又從河邊返回來，十萬火急地拉著警報揚長而去。汪海眼皮直跳，心慌意亂地來到沙河岸邊。看到很多人圍在那里議論紛紛。他們議論的內容汪海聽得很明白，正因為聽得明白，所以他蒙了——

我認得她，她是后宮歌舞城的服務員安小姐。

聽說前幾天后宮歌舞城發生了強奸案，該不是她吧?

還好，給救上來了。

誰知還有沒有氣。

汪海兩腿發軟，淚水霎時模糊了雙眼。

汪海再也沒有見過安小姐。安小姐的房間，不知哪天突然就搬空了。接下來又住進了一個妙齡女子。穿得很新潮，很前衛，說話聲嬌滴滴軟綿綿的，讓人聽來身子骨發酥。

胭脂街的天空，一天比一天灰。

就在汪海決定離開胭脂街的時候，兩個警察找上門來了。

警察對汪海說，我們找你了解一些情況。汪海心里掠過一絲不安，結結巴巴地問，我……我有什么問題嗎?警察說，根據暫住登記，你叫汪海，對吧?汪海點點頭，對，這沒錯。警察說，你認識肖艷嗎?就是這個女人。警察把一張照片遞給汪海看。汪海看過后還給警察說，我沒見過她，不過我知道她以前住在這里。警察問，你是怎么知道的?汪海于是把那封信找了出來。警察大略看看，問，誰拆的?汪海說，是我拆的，當時只是好奇。警察把信收進了公文包說，這段時間有人來找過她嗎?汪海說，對了，肖艷過去的男朋友來找過，大概是元旦過后沒幾天吧。警察問，他叫什么名字?汪海說，我只知道他姓趙，湖北人。信里邊也提到過。警察把情況記在了本子上。最后說，你提供的情況對我們很重要。多謝合作。

警察結束了詢問，要走。

汪海跟著問，肖艷究竟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個警察停住腳，回頭面無表情地說，她死了。

汪海目瞪口呆。

那感覺就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淋了下來。

汪海渾身都打了個顫。

尾聲一

胭脂街突然間傳開了一件事，說的是后宮歌舞城的張經理，綽號叫癩皮張，某天晚上在工業區大道上被人砍了，送到醫院，命是保住了，腿卻廢了一條。知情人背地里說是牛三指使人干的。知情人說得有板有眼。說是癩皮張出事前一晚。安小姐趁著夜深人靜悄悄進了牛三的店鋪，牛三那張并不結實的架子床吱吱呀呀地叫喚了整整一晚上。

牛三沒有承認這事。

牛三照樣經營著他的鋪子。

牛三的鋪子一如既往地座無虛席。

尾聲二

2007年元月20日，農歷臘月初二，大寒。

汪海接到了兩個電話。

這兩個都是汪海所期待的。

第一個是安小姐打來的。汪海問她在哪?安小姐沒說。安小姐說，作為朋友，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現在過得很好。汪海說，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訴你。那個叫肖艷的，她死了。安小姐沉默了一會，說，當初我就猜到了，她的生活并不好過。也好，一了百了。安小姐幽幽地嘆了口氣，掛了。

第二個電話是郝麗打來的。

郝麗帶著哭腔說，汪海，我現在可以炒辣椒下飯了。

汪海心里一酸。

汪海說，回來吧，我要你好好生活在我身邊。

責任編輯：謝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