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再來

一

海口。

海秀大道。

彩虹天橋。

老顧站在橋上。

橋下是熙熙攘攘的車流，車流兩邊，是鱗次櫛比的高樓，一片繁華。

老顧卻要向這繁華作別了。

他往橋邊移了兩步，看著橋下的車流，渾身顫抖不已，尤其是兩腿，抖得特別厲害。

他又往橋邊移了一步，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抖得越發厲害了。

老大爺，您不舒服嗎?身后突然響起一個脆脆的聲音。

老顧回頭，是一個系著紅領巾的小女孩，扎著兩條羊角辮，一張圓圓的臉，一對大大的眼睛里滿是著急。一雙小手，已經攙住了老顧。

老顧的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女孩更急了：老大爺，您別急，我送您去醫院!

老顧挺了挺身子，挺出了一點精神來，他撫著女孩小小的腦袋，顫聲道：孩子，老大爺是老毛病了，沒事，不用去醫院的。

女孩仍然攙住老顧：那我送您回家吧?

老顧慌忙抬頭望向遠方，不讓女孩看見自己已經涌出的淚水，道：孩子，老大爺的家，遠啊!

但女孩還是看見了老顧的眼淚，她仰著小臉問道：老大爺，您怎么哭了?

老顧抹了一把臉：孩子，老大爺是高興，高興啊!你回家去吧!啊?

女孩仍不放心，一步三回頭。陽光里，那紅領巾，是那么的耀眼。

實際上，即使沒有女孩的出現，老顧也不一定就能跳得下橋去。老顧已經自殺過許多次了，結果不是被人相救，就是到了關鍵時刻自己終于氣餒，總之，都未死成。

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活，也難。

怎么辦呢?

老顧想來想去，最后還是決定去找王德。

二

城郊。

創新水泥制品廠。

不時有各種車輛進出高大氣派的廠門。規模宏大的廠區里。響著機器的轟鳴聲和工人的叫號聲，一派熱火朝天欣欣向榮的景象。

老顧不由一陣感慨。這王德的事業，做大了。

廠門邊有一塊招工廣告牌。

老顧下意識地走上去看起那廣告牌來。老顧已經養成特別留意招工信息的習慣。

正看著，身后來了一個保安。問老顧道：您找工?

老顧脫口而出：是的。

保安又看了看老顧，再次問道：您老，真的找工?

老顧不由嘆道：年輕人。我是老了，可暫時又死不了

保安慌忙歉意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顧擺擺手：沒關系沒關系。我的確是一個百無一用的廢人了。

保安道：您別灰心。其實，我們廠里正要招雜工，說不定適合您的。這雜工，主要是打掃工人住宅區的衛生，活兒不累。只是工資不高，現在還沒有人應聘。

老顧心里一熱，不由打量起保安來，只見保安二十來歲。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的，老顧又生出幾分憐惜來，道：小伙子，努力吧，世界是屬于你們的。你們老板在不在廠里呢?

保安一笑：老板是不直接管招工這事的。他很少在廠里。他在市里還經營著一個房地產公司。

老顧望著廠門上閃閃發光的“創新水泥制品廠”七個大字，問道：莫非就是創新房地產開發公司?

保安道：是的。

老顧又是一陣感慨。老顧知道，創新房地產開發公司海南的著名企業，新聞媒體常有報道的，只是，之前老顧不知道，那公司的老板，竟然就是王德。

這王德!老顧心中佩服。愣了一會兒，老顧又問道：你們老板，可是叫王德?

保安點頭：王老板是不直接管招工這事的。如果您想應聘，我帶您去廠里的招聘處就行了。

老顧道：好，謝謝你。你帶我去試一試吧!

老顧真的決定去應聘這雜工一職了，他想，如果真能應聘成功，自食其力，總要比向人求助好。

三

工人住宅區有二十來棟小平房。

第一棟，一號房，一個男人，一張老木桌，兩張老木床。

這是一個頭發亂糟糟的男人。光著膀子趿著拖鞋，坐在桌前的床上。在一張碼報上勾畫著。桌上亂糟糟地堆滿了碼書碼報。男人所坐的床上的被褥，亦是亂糟糟的。另一張床空著。

年輕保安輕輕敲了一下開著的門，朝那男人叫道：程師父，廠里安排這位新來的顧師父跟你同住。

男人抬頭。

老顧上前一步，對男人道：我姓顧，你叫我老顧好了。

男人望著老顧，怔了一下，突然大叫道：大富大貴!大富大貴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老顧懵了。

保安望著老顧一笑：程師父會面相之術。

說完。保安告辭離去了。

男人非常熱情地對老顧道：老顧。你知道你是多么的幸運嗎?

老顧道：我幸運?

男人道：當然啦!這一號房可是吉宅啊!

老顧道：吉宅?

男人道：這間吉宅里。已經出了兩個千萬富翁了!一個就是我們的老板王德，另一個比王老板還發達呢!

老顧瞪大了眼睛。

男人道：那人與王老板一樣，也是從外地來海南打工的，他跟王老板關系很好。兩人一起打工，后來又一起開了這個廠。當時那兩人就住在這間吉宅里。

老顧道：后來呢?

男人道：后來，那人買彩票中了500萬，除去那個什么鳥稅也還凈得400萬呢，回家鄉創業去了，而王老板繼續在這里創業。

老顧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比王老板還發達呢?

男人道：那人帶著400萬回家鄉創業時，這個廠的資產才幾萬塊，現在，幾萬塊的王老板已經成了千萬富翁。幾百萬的他難道還會比王老板差么?

老顧道：這倒是，這倒是。

男人道：我現在用的這張床就是那人當年用過的，而你用的這張床，就是當時王老板用的。這間吉宅，當時既是兩人的臥室，又是兩人的辦公室，那張桌子就是兩人的辦公桌。有時候，他們兩人還在那桌上殺它幾局象棋呢。

男人說著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只鐵盒子來，打開，里面是一副顯然已有些年代的木制象棋。男人接著道：就是這副象棋。

老顧拿出一只棋子摩挲起來。

男人從老顧手里拿過棋子，裝入盒中，蓋上，鎖好，放回抽屜里，一面道：這吉棋、這吉桌、這吉床，這吉宅，會給我們帶來好運的，我們也會成為富翁的。

老顧又瞪大了眼睛。

男人道：我就要中獎了!你信不信我就要中獎了?不管你信不信，事實馬上就會證明我說的話是真的。百分之百中獎。

老顧道：可是我既沒有什么知識，也沒有什么技術，年紀也大了。身體也不好，如何成為富翁呢?

男人道：也去買彩票啊!只要你跟著我買彩票，自然也就成為富翁了嘛。我是會看相的。你這面相啊，大富大貴，又是住在這吉宅里，又是跟著我買彩票，你想不發財都不行!

老顧道：彩票這東西，即使運用很多資金，以窮盡各種排列組合的玩法來選擇彩票號碼，購買大量的彩票，中獎與否，仍然是一件不確定的事情啊!

男人道：怎么會呢?如果我有大量的獎金購買彩票。早就發了!不過不要緊，我有一個購買彩票百分之百中獎的方法，又是住在這吉宅里，百分之百中獎!

四

夜已深，都市燈火闌珊。

有月光從窗戶灑進房里來。

研究了半夜彩票的男人終于進入了夢鄉，他斜躺在床上，打著鼾，被條滑落到了地上。

老顧躡手躡腳地起床，輕輕地為男人蓋上被子，男人動了一下，喉嚨里咕嚕了一句“中獎了”，咂了咂嘴，又響起了鼾聲。

老顧回到床上，躺下，仍舊睡不著。

通過交談，老顧已經知道，男人叫程有余，沉湎彩票已經十來年了。

他是廠里的老工人了，與他同時進廠的人，有不少升了職，有的自己去創業，已經成了中產階級。比他后進廠的人。也有不少人有了出息。

廠里效率不錯，即使普通工人，一年下來，除去生活費，也有近萬塊的余錢。而他。卻至今沒有積蓄。他的錢都花在購買彩票上，打了水漂。他還因為沉湎彩票，無暇顧家，妻子對他一次次失望，終于絕望，以至跟他離了婚。妻子帶著兒子與別人結了婚，卻仍然生活得不幸福，因為她丈夫跟她感情不和，經常打罵她，還虐待她帶過去的兒子，于是，她又離了婚，拖著年幼的兒子艱難度日。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妻子和兒子。決心將他們迎回來，一家人幸福地生活。他更加瘋狂地購買彩票……

老顧又輕輕地起床，往門外走去。老顧知道，自己是失眠了，干脆出去走走吧。

月正高懸，照著偌大的廠區。

老顧慢慢地走著，不時摸摸路邊的某株老樹，不時對著某幢老屋默默地看上一會兒。

老顧經過一間亮著燈的小屋時。看見一個身影正坐在燈下寫畫著，仔細一看，竟是那個年輕保安。老顧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想不到這朝氣蓬勃、彬彬有禮的年輕人，竟也熬夜研究著彩票!

老顧正想離開時，那保安已經發現了老顧，他朝老顧笑笑，又埋下頭去繼續寫畫起來。老顧忍不住走上前去，道：小伙子，可以跟你說幾句話么?

保安站起身。道：顧師父進來說吧。

老顧道：不用進來了，這半夜三更的，我只說兩句就走。小伙子。你也知道吧?據說我們的王老板，開始的時候。也跟大家一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打工仔啊!只要你努力，也一定會有出息的!

保安道：謝謝顧師父的鼓勵。我會繼續努力的。

老顧道：可是，我覺得你不應該將功夫用在研究彩票上啊!

保安恍然大悟。望著老顧一笑：顧師父。謝謝您的關心，我是在做功課呢。

保安說著拿起桌子上的書本走過來，給老顧看。原來那是一家函授學院的營銷專業教材。

五

數周后的一個黃昏。老顧躺在床上看書。

廠里有專門為員工開設的圖書室，一日老顧無事，進去逛逛看，順便借了幾本書回來翻閱，竟也能消化掉一些心中苦痛，獲得一種重生之感。于是。業余時間，老顧便常常看些書。

老顧正看得入神時，門突然“咣當”一聲開了，程有余一頭撞了進來。只見他滿臉漲得通紅，像是喝醉了酒，渾身哆嗦著，徑直走到老顧面前，一把奪過了老顧手里的書，“啪”的一下拍在桌上，顫聲叫道：走!老顧，去茶餐廳!

老顧怔住了。

老顧知道，程有余所說的茶餐廳，是一個姓李的私彩老板開的，名叫“李記茶餐廳”。就挨著創新水泥制品廠。茶餐廳里聚集的人，尤其是彩票開獎之日聚集的人，十有八九是像程有余那樣沉湎于私彩的人。

今日正是彩票開獎日。跟往常一樣。程有余下了班，匆匆扒了幾口飯后，連澡也沒有洗，便到李記茶餐廳去了。按照慣例，不到夜里十二點茶餐廳關門時，程有余是不會回來的。可今日程有余卻這么早便回來了，還這般模樣!

只聽程有余繼續激動萬分地說道：老顧，我中獎了!我真中獎了啊!我終于時來運轉了1 8萬塊!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我可以和我的妻子兒子團聚了!老顧，你知道嗎?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妻子兒子啊!現在好了，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

程有余說著說著，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眼淚滾滾而出。

老顧扯了幾張紙巾遞給程有余，拍著程有余的肩膀，輕輕嘆息了一聲。

程有余擦著眼淚，接著說道：老顧，告訴你那個購買彩票的百分之百中獎的方法吧!這方法很簡單，就是首先確定一組彩票號碼，任意哪一組都行，確定之后，便堅持每一期都購買這組號碼的彩票，只要不中斷，不終止，就是百分之百中獎!我這次8萬塊的獎，就是使用這個方法中的!

老顧道：中了就好!

程有余道：老顧。你一來這里，我就要你跟著我買彩票，你總是不買，現在怎么樣?不過不要緊，以后的機會多得很!啊，說了這么多，走走走，去茶餐廳，我們今晚先喝它兩杯。等明日領了獎金后，再痛痛快快地慶祝慶祝!走吧走吧!

老顧道：茶餐廳我就不去了，你也最好別喝酒，保管好彩票，等明日領了獎金后，多給家里寄點回去吧!

程有余突然憂慮地道：老顧，我沒有我買的那組號碼的彩票，你說，李老板會不會……不會的!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老顧道：你既然已經中獎了，怎么又會沒有彩票呢?

程有余道：由于最近手頭緊，我是向李老板賒購的彩票，我經常向李老板賒購彩票的，而賒購，我通常都沒有索要彩票。

老顧道：為什么不索要彩票呢?

程有余道：我賒購彩票，有時是因為沒有錢購買，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有事耽誤了購買。如果是屬于后一種情況的賒購，我就無法索要彩票了。比如那次我回老家去辦理離婚手續。遠隔千里。如何索要彩票?久而久之，凡屬賒購，我都很少索要彩票了。但是，不管我索沒索要彩票，事后我都是按照約定，將錢付給了李老板的。

老顧道：約定?

程有余道：是的，約定。我這次中獎的這組彩票號碼，我在五年前便確定了每一期都要購買它了——這也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那個購買彩票百分之百中獎的方法——確定之后，我便跟李老板約定好了!這組號碼的彩票，如果我因為一時沒有錢或者有事等原因沒有購買，仍然算我賒購了，事后我仍然付錢給他。因此，這五年多來，我從未中斷過購買這組號碼的彩票。

老顧不由一聲長嘆。

程有余道：早知道就是這期要中獎，我怎么也要將彩票索要到手里的!不過，絕對沒有問題的，這已經是我跟李老板多年的約定了!而且我一直都是履行約定的!絕對沒有問題的!唉。早知道就是這期要中獎……不行，我今晚就得跟李老板聯系聯系!

六

第二日中午。

李記茶餐廳。

茶餐廳的大門兩邊各有一個收銀臺。左邊的收銀臺是結算餐飲費的，收銀員不停地收錢找零，忙得不可開交。右邊的收銀臺更是熱鬧，臺邊一大簇人，有的往里擠，有的往外擠。往里擠的，手里捏著或多或少的鈔票，往外擠的。手里的鈔票已經變成了彩票。擠出來的人，有的出門而去，有的在茶餐廳里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茶餐廳里的二十多張桌子。張張都坐著人。人們三個一群，五個一伙，也有獨坐的，或冥思苦想，或寫寫畫畫，或高談闊論，滿嘴都是彩票。

茶餐廳的最里面，戴著一枚碩大鉆戒的李老板坐在老板椅上，翹著二郎腿，品著茶，一雙小眼睛不時看看踴躍的顧客，笑瞇瞇的。

一切如往常。

然而，老顧心里卻是十分焦慮，他一面喝著茶，一面不時朝門外張望著。

他在守候程有余。

昨夜，程有余很晚才踉踉蹌蹌地回到一號房。他喝醉了。

程有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念叨了許多話，老顧聽出那意思來：他已經聯系過李老板了，李老板果然不認賬。程有余念叨得最多的一個字是“殺”。這讓老顧很不安，擔心程有余真搞出什么事情來。

老顧是直到天快亮時才睡著的。老顧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他沒有看見程有余。

車間里也沒有看見程有余。

茶餐廳里也沒有看見程有余。

沒有人知道程有余去了哪里。

老顧感到不妙，便請了假，一直坐在茶餐廳里守候程有余。

老顧決定要好好地同程有余談談。敞開心扉，將自己的經歷說出來，希望自己的經歷能夠對程有余有所幫助。他要告訴程有余。他就是和王德一起打工、一起創業、后來買彩票中了500萬的那個人。中了500萬后，他便以為自己從此改變了命運，躋身于主流社會，站在時代的前列了，于是，他放棄了與王德一起辛苦打拼了多年的剛剛起步的創新水泥制品廠一其時該廠的資產尚不足5萬塊。自己和王德既當老板，也當工人。

“衣錦還鄉”后，他大張旗鼓地辦企業，一擲千金買彩票，華麗的衣服，美麗的女人，富麗堂皇的酒店，充滿情調的酒吧，五光十色的歌舞廳，锃亮的私家車。前呼后擁的朋友。鮮花點綴掌聲相迎的熱鬧場面……十多年了，當那400萬元終于變成了荒草萋萋的工廠，變成了一把把一文不值的廢舊彩票時，自己竟連一份普通的工作都找不到了。

是的，變成窮光蛋后，為了生存，他從管理方面的工作到清潔工之類的工作，都找過，結果都沒有成功，不是人家不要自己，而是自己除了吃喝玩樂。的確已經干不了什么了。他終于明白，原來，曾經一直以為是站在時代前列的自己，實際上早已被時代遠遠地拋在后面了。他終于明白，口袋里的東西少了一點不要緊，關鍵是要腦袋里有東西，如果腦袋里沒有東西，口袋里的東西再多，也是不能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的。

記得劉歡唱過一首叫做“從頭再來”的勵志歌，挺感人的。

確實有不少從頭再來東山再起的人，比如那個叫史玉柱的企業家，破產后，又通過生產腦白金大獲成功。只是那些東山再起的人。哪一個沒有真本事?自己，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真正輝煌過，一切只能重新開始。

然而，如今容顏已改，青春已不再，想要重新有所作為，卻已需要更大的努力。他心里好痛，好悔!只是，這世上。何曾有過后悔藥?于是，他重返海南，打算再看看這片自己曾經揮灑過血汗的熱土，然后離開這個世界。誰知道，卻又經歷了這許多的事情。

七

程有余果然來了。

這么熱的天，程有余卻穿了一件厚厚的茄克，還拉著拉鏈，不過，其神情狀態卻不見有什么異常。

他朝茶餐廳最里面掃視了一眼，便徑直朝李老板走去。

李老板看見程有余，稍變了一點臉色，接著便端起杯子喝茶，神閑氣定。

老顧站起身，朝程有余叫道：程有余，來來來，喝茶。

程有余回頭，道：我先問一下李老板就來。

說罷，程有余來到李老板面前，叫道：李老板。

李老板抬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程有余，便埋頭繼續喝起茶來。

程有余愣了愣，道：李老板，你真的不認賬了?

李老板頭也沒抬，冷冷地道：瘋子。

程有余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但他顯然在極力克制著，顫聲道：算我倒霉，我只要一半，4萬塊!李老板，你就發發善心吧!我在你手里買彩票花的錢。沒有10萬也有8萬，好不容易才中獎……

瘋子!李老板大手一揮，不耐煩地打斷了程有余的話。

你……程有余指著李老板，渾身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了。

李老板放下茶杯。掏出手機打起電話來，道：彪哥嗎?你帶幾個兄弟到我的茶餐廳來一下，有人想找碴

老顧正要上前勸說程有余離開茶餐廳時。突然一下子呆住了!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只見程有余突然從背后的茄克里拿出一把屠戶用的寒光閃閃的剁骨刀來。朝著李老板一刀砍去。李老板慘叫一聲，一只耳朵和手里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這茶餐廳是兩層樓。李老板的老板椅就挨著樓梯口。李老板拔腿就往樓上跑去，程有余揮刀猛追，一眨眼功夫。兩人便不見了。

大家還沒有回過神來，樓上已傳來李老板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和程有余歇斯底里的狂叫聲，一聲聲，一聲聲，越來越凄慘，越來越瘋狂，最后靜了下來。有殷紅的血，帶著樓梯上的灰塵，像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慢慢地流了下來。

當警察趕到樓上現場時，看見的已經是兩具血淋淋的尸體了。程有余是自殺的，學打了敗仗的日本人，切腹。

墻上，有一行用血寫成的字：

我是真的中獎了啊!

八

海口。

亞洲豪苑。

一幢造型講究裝修豪華的別墅里，書房里卻只有一個書柜、一臺電腦、一張桌子和幾張凳子，無任何豪華飾物。無任何花哨擺設，寬敞、堅實、整潔、簡單，完全沒有其他房間的華麗富貴之氣。

老顧坐在書房里。

旁邊是王德。 王德是因為程有余的事件去創新水泥制品廠時發現老顧的。結果，王德不由分說將老顧拽到家里來了。

王德說：哥哥，你怎么竟如魯迅先生筆下的潤土羔了?

老顧嘆道：我們的確有了差別啊!你是憑著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了一條光明大道，成了社會精英，真正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我，的確是只干得了那份雜工的工作了!我不是自卑，而是自知啊!唉，我認為，真該封殺了彩票!

王德道：哥哥的話卻是太片面了。其實彩票的正面效應還是要遠遠大于負面效應的，它可以通過發行凈利潤以及偶然所得的個人所得稅，集中社會零散資金來舉辦各種公共事業。哥哥知道，我也是購買彩票的，只是，我從未將改變命運的希望寄托在彩票上，而且一直都只是運用零星的小額款項來購買，雖然從未中過獎，卻也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大損失，更不至于影響自己的家庭和事業，還為國家為社會作了一點貢獻。這沒有什么不好呀。

老顧道：如果購買彩票的人都像你這樣理性，而且都是抱著你這樣的想法，那就好了。

王德道：不過，還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是購買私彩，那就不是為國家為社會作貢獻，而是為私彩老板作貢獻了。遺憾的是，卻有那么多像程有余那樣的為私彩老板作貢獻的人，而且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以致釀造了種種悲劇。唉，提到這程有余，我的心真的好痛，他是廠里的老工人了，經驗豐富，人也不笨。如果他不是沉湎于私彩，不求上進的話，我早已讓他擔當了重要的工作了。想不到，他現在竟是連命也賠上了!

老顧道：可喜的是，你廠里也有不少積極向上的人，比如那個年輕保安。我發現他工作踏實，還利用業余時間報讀函授營銷管理，挺用功的。

王德道：你說的那個保安我知道，他叫劉亮，高中尚未畢業便因為家中貧窮輟學去參軍，退伍后應聘了廠里的保安工作。他確實是好樣的，我已經注意他很久了，并已決定讓他到營銷部去鍛煉鍛煉……老顧。你也別灰心，在我這里從頭再來吧……

兩人正說得興起，響起了敲門聲。

王德歡快地道：是我孫女放學回來了!就起身去開了門。

老顧一愣，只見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系著紅領巾的小女孩，扎著兩條羊角辮，一張圓圓的臉，一對大大的眼睛。

責任編輯：雪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