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與友誼

斯坦夫是位生活在德國的猶太人。憑著猶太人與生俱來的經營天才和吃苦精神。他擁有著好幾家大工廠和寬敞舒適的住宅。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當時光流轉到1939年的時候，卻變得不太妙了。納粹的言論越來越針對猶太人，精明的斯坦夫甚至能從滿天的陰霾中嗅到屠殺猶太人的血腥味了。他為此憂心忡忡，經過無數個徹夜不眠的思索之后，終于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可實施這個辦法必須得有一個絕對信得、過的朋友幫忙，斯坦夫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好朋友施科加先生。施科加為人嚴謹，沉默少言。可言出必行。他是位純種日耳曼血統的德國人，這樣的人納粹是不會迫害的，而且他對納粹的言論一向頗不以為然，斯坦夫本能地覺得他值得托付。

斯坦夫立即找到施科加，說出一番計劃：當初他在修建自己那宏大的住宅時，憑著猶太人的精明。預先在書房的地板底下挖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室。里面生活設施一應俱全。現在為了躲避納粹的屠刀，他決定躲到地下室里，直到局勢和緩的那一天。

施科加一聽擊掌叫好。說：“本來我也正要通知你一件事，納粹已不允許猶太人離開德國，或許地下室是你唯一的出路了。”

斯坦夫話還沒有說完，他的神色變得鄭重極了，又說： “據我分析，納粹對猶太人的蔑視將是長期的，也就是說我待在地下室里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么我的飲食怎么辦?我生病了怎么辦?誰又陪我聊天以度過地下室里漫長寂寞的生活?我的朋友，這一切只有你能做到，在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你，否則也不會找你商量了，要知道你若出賣我會得到一大筆賞金哩。”

施科加眨眨眼睛，只簡短說了一句：“你放心，我會一切照做的!”

斯坦夫點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這位朋友，說：“還有，為了保證我名下的房產和工廠不受到納粹的摧毀，我想和你簽訂一份財產贈送手續，把我所有財產全轉移到你的名下，由你來接管和經營。另外，為了防止日后出現不愉快的事，我認為我們之間有必要再簽訂一個秘密合約，這合約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將把它藏于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這世上只有我能取出來，或者在我死后它會自動出現。合約主要內容是說明財產贈送只是權宜之計。是由你暫時保管的。一旦我重見天日就立即收回。當然，為了報答你對我生活和工廠的照應，我會付出豐厚的報酬的。還有，秘密合約中還得注明一條，就是我若非正常死亡，那么所有財產都將充公。請別見外，我們猶太人一向是友誼歸友誼、生意歸生意的。”

斯坦夫這么不厭其煩地聲明是有目的的，他怕施科加日后為了霸占他的財產向納粹報告，或者餓死他、毒死他等等，只要有這份合約在，施科加將竹籃打水一場空，什么也得不到。

施科加聽完笑了起來，笑完慨嘆一聲說：“都說猶太人精明，今天我算是服了!行，我全部答應你，咱這就簽吧!”

時局的發展一如斯坦夫所料，不久納粹就開始大規模屠殺猶太人了，斯坦夫只好成了地下人。施科加烹調好每日三餐。然后移開書房里的一節書柜，掀起地板，再送給斯坦夫。應該說三餐飯烹調得很合胃口、營養也很豐富，當然還有他最喜愛的雪茄和咖啡，斯坦夫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一切，因為他可是付出了高昂報酬的。

可地下室生活會把人逼瘋的。于是施科加給他買來了收音機。又天天送報紙給他解解悶兒。收音機和報紙上，全是壞消息：納粹整批整批地屠殺猶太人、對波蘭發動了閃電戰等等。納粹又不停地警告：誰包庇猶太人，一經查出將視同猶太人一樣的下場!斯坦夫越看越心驚，這樣看來待在地下室里哪年才是個頭呢?還有，施科加為了保護自己冒的風險太大了。也真難為他了。

還好，只要小心不讓別人覺察，晚上他還是可以出來的，雖然見不到太陽，但能見到月亮。然后施科加先生就陪他輕聲聊聊，斯坦夫抓緊這難得的時間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并盡可能地多說話，不然的話真怕會失語。

一晃幾年過去了。斯坦夫就這樣生活著，長期的地下生活使得他臉色蒼白，身體虛弱，還好，沒有生什么大病。不然的話可就無處可治、死路一條了。令他郁悶的是收音機壞了。施科加抱歉地說街上亂成一團。物資奇缺，不僅沒有新收音機賣，連修收音機的店鋪也消失了。報紙更是早就停辦了，斯坦夫對時局的了解全是從施科加口中聽來的。還有，斯坦夫驚訝地發現施科加的身體比起自己更是衰弱，要知道他原來可是十分強壯的啊。是的，黨衛軍就像獵狗一樣，隔三差五地就來嗅一遍，有好多次他們沉重的大皮靴就在斯坦夫的頭頂上“轟轟”作響，幸虧給施科加巧妙地應付過去了。可這幾年的擔驚受怕肯定拖垮了他、斯坦夫一想到這點，心里就不免生出一絲絲歉意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斯坦夫漸漸聽到街上的槍聲越來越平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過他依然不敢出去。可當到了一天晚上的時候，他終于忍無可忍了。也不管外面有沒有危險，爬出了地下室，因為快要餓死了，施科加已10多天沒有送飯給他吃了。幸虧施科加消失前的那天送來了好多牛肉、面包和水，讓他支撐到了今天。

斯坦夫趁著天黑來到廚房里，打開冰箱一看，卻大失所望，沒有牛肉、香腸，什么也沒有，不，倒是有一些看起來像食品的東西，可那全是豬吃的東西，他哪里吃得下去?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身后“轟”的一聲響，掉頭一看，是他的宅子起火了!

在愣了有半秒鐘之后。他一下子驚跳起來，因為起火的位置正是書房。要知道書房的地下室里藏著他和施科加簽訂的秘密合約啊!他說的那些關于合約藏在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之類的話全是騙施科加的，實際上合約一直帶在他身邊，在這戰火紛飛的世界里，哪里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合約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他躲在地下室里長年累月不見天日的唯一精神支柱!而他剛才上來時，地下室的蓋子沒有蓋上-一旦燒了可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斯坦夫立即瘋狂地取水救起火來，可火勢太大了，他哪里撲得滅?更重要的是只顧忘情地救火了，卻忘了他是不能弄出動靜來的。因為他是個猶太人!

身后突然有許多人齊聲大喝：“先生讓一下。讓我們來救!”

斯坦夫掉頭一看。不知何時來了消防警察，他一下子激動得揮舞雙手大叫起來：“快、快救我的書房!”這些人一聽，立即動作敏捷地用水撲救起來，可已經來不及了。大火燒毀了一切，地下室里所有東西全變成了燒焦的灰燼，包括那些要命的合約。

這時，又有警察押著一個人過來，說：“先生。這是我們剛剛抓到的小偷，他已承認因為在您書房里一無所獲，一怒之下就放了火。”

斯坦夫還沒來得及悲傷，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一閃，他嚇得幾乎要昏倒了，因為他在跟納粹警察面對面啊!奇怪的是，他們怎么對面前的猶太人視而不見呢?又為什么這么彬彬有禮呢?

斯坦夫覺得他有必要討好一下眼前的警察，便喃喃地說：“請問，元首還好吧?”

一言既出，面前的警察們全現出一副奇怪的樣子，個個相互看看，然后說：“您足不是來自外星球啊?什么元首?您是指希特勒嗎?他死了好多天了。戰爭已經結束了。”

斯坦夫一下子愣住了，片刻之后什么都明白了：他上當了，被施科加騙了，騙得他好苦啊!難怪施科加不肯提供收音機和報紙。原來怕他知道時局的變化，好讓他繼續留在地下室里直到死去，最后合法地占有他的財產。幸虧自己有先見之明簽下了那份合約，否則早就死了。這么說來這小偷說不定也是他特地安排的，否則怎么會在他一出地下室時就著火了呢?只是施科加現在哪兒?一定要找他算賬!

就在他怒火中燒之際，走過來一個架著金絲眼鏡的人，那人更加彬彬有禮，對斯坦夫說：“我是律師，您是斯坦夫先生吧?是這樣的，您已故的好友施科加先生生前囑咐我，把這些文件和工廠的所有賬冊親手交給您。”

斯坦夫暗暗吃了一驚，接過來_看，所有文件看上去十分整潔有序。他略一翻看就知道，他的全部財產安然無恙。

斯坦夫的身體輕輕搖晃起來，他用力一把抓住律師說：“你剛才說什么?你說已故的朋友施科加?他、他、他怎么了?”

律師悲傷地搖搖頭，說：“戰時物資奇缺，他死于嚴重營養不良，結果一頭倒在大街上，然后拼著最后一口氣把所有的文件交給了我……”

斯坦夫這才明白，為什么自己吃的是面包、牛肉，冰箱里則是粗糙得不能下口的食品……施科加看上去日漸虛弱的身體……

律師又遞給他一張紙，說：“這是他的臨終絕筆，也讓我交給您。”

斯坦夫顫抖著手接過來，淚光朦朧中看到這樣的字：“親愛的朋友，隨著時局的變化，我越來越發現你交給我的擔子真是太重了，我真的承受不了啦。可我必須得承受住，因為言而有信不僅是你們猶太人的經商法寶，更是我為人處世的座右銘，所幸不辱使命!你也不用感謝我，合約的精髓高于一切，當然，友誼更是高于一切!”

這就是朋友、這就是友誼!

(李眾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