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賭,他們這輩子都賺不了什么大錢,過不上汽車洋房的主流生活,因為盡管有著良好的學(xué)歷背景,有著一份高薪體面的工作,可是他們最終還是放棄了十幾年辛辛苦苦才長成的白領(lǐng)模樣,甘愿放棄一切,甘愿就此守著一家家怪店,隨心所欲地搖晃著日子。他們像足了舊時光里提籠架鳥的敗家公子,只不過他們敗家敗得無與倫比的舒適自在,敗得渾身都寫滿了時尚與品位!
他們開的那些小店是那種不受人注目的小店,位置也多半是在遠離鬧市的僻靜處,順帶著也就沒有什么太好的生意。但是偶爾經(jīng)過店子,閑閑地一望,那橫七豎八、精靈古怪的各色物品能一下子把你抽空。店里賣的東西好雜,不是精品,也是獨品,隨便拎起的一件東西都讓人心里一陣激動。有著古舊花紋和造型的十字架;一大塊色彩驚人艷麗的印度手工刺繡掛氈,細細的看那一針一線,一年也看不夠;舊上海的那種印著美女的月份牌;一副似乎英國皇宮流傳出來的銀的刀叉,有著耐人尋味的好手工,光看那一支支叉子,它們的尖齒切面那么粗獷,就極耐看;一副有著近七十年的象牙面竹子背,手刻雕花的麻將;那種有著美麗的銀光,還有神秘的藍的南美項鏈;還有那三尺高的古老水漏、半人高的非洲鼓、百年前的鐵箱、石磨、整套的瓷器杯盤,還有許多許多書畫、石頭、羅盤、牛犁,以及店主苦心收集來的老鐘、老椅子和老家具……店里的物品別致又獨一無二,所有的絕頂品味都源于店主對品位認(rèn)知的精確感。也有些是他們自己做的看家玩意兒,一不小心還可以把它們叫“雕塑’?,F(xiàn)代工廠里生產(chǎn)的精細的東西讓人有距離感,很難有認(rèn)同感??墒沁@些怪里怪氣、蒙灰粘土的手工物品,讓人極愛想象產(chǎn)生它們的那個迷人的故事。每一樣?xùn)|西都有屬于它自己的時間和空間,這也許就是它們讓人迷醉其中的原因吧。
店主多半年紀(jì)輕輕,衣著上透著極重的藝術(shù)品味。家境好,這個店鋪,該是他(她)打發(fā)心情而不是賺錢養(yǎng)家的地方——因為根本賺不到錢。他們開張往往幾個月才能付得起租金,由于入不敷出,還要兼打一份工,用打工的錢支付小店的支出。
對于店子的經(jīng)營,他們也幾乎隨意成一團。什么時候開店,全由自己的生物鐘決定,只要睡到自然醒,哪管開店是在早晨6點還是晚上6點;關(guān)店也是如此,心情不好關(guān)店,老友重逢關(guān)店,遇到不想招呼的客人關(guān)店,出去旅行,還是關(guān)店,可能一走就是兩個月。隨興隨意,卻又順理成章。玩兒,就是他們的生活基點,他們不會特意地追求社會公認(rèn)的那些人生目標(biāo),只要追求生活中所有可以信手拈來的舒服自在。
店里的東西大都是他們在種種機緣中偶然得來的,他們清楚每一件東西的來歷、手工特點、神秘所在。雖然不很昂貴,但出門旅行還是喜歡那些好看好玩的東西,所以就小巷、地攤的到處去找,捉迷藏般。據(jù)他們的經(jīng)驗之談,看老東西要眼光利,不能分神,一分神,就錯過了,窮人買東西有窮人的樂趣。
螞蟻搬家似的稀奇古怪的物件定期就會有新的進來,每隔一段時間就又轉(zhuǎn)手一部分,來來去去也成了那些寶貝的另外一種保存方式。但并不是所有物品都出售,遇到自己鐘愛之物時,即使客人出再高的價錢也不賣,而有時遇上對這些寶貝特別有心的人,他也可以半買半送,有時他會讓客人預(yù)約時間,甚至閉門關(guān)店,然后慢慢一件一件物品介紹,對著客人驚喜贊嘆的眼神,合著同道中人的話語,他想要的東西已經(jīng)得到了,在這種時候,錢算什么呢。對于他們而言,開店只是為了把自己的興趣公諸同好,做不做得成生意反而是次要問題,最主要的是找到跟自己興趣相投的人,能把自己的喜愛變成真實,從一個人手里到另一個人手里,這一切順序,緣來和緣去,都只是偶然,這一份滿足和機緣就是他們最想賺的東西。
這種無門無派的生活方式,舒服雅觀大方時尚兼有品位,對于追求經(jīng)典人生的人們來說,這好像有點孤芳自賞,簡直就是吃飽了沒事干,他們所謂的事業(yè)不經(jīng)濟甚至是得不償失,但樂此不疲的他們只是把嘴一撇:“我選擇,我喜歡?!?/p>
我留意這些小店,也知道哪家都有些什么樣的別具一格的東西,也認(rèn)識許多開這樣小店的店主。當(dāng)然,這也表示,我是個閑人,在這繁忙的大都市里。他們時不時地會打電話讓我去看店里剛到的好東西,我理解那份心情,那是如同一個女人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衣服,而眼前卻沒有鏡子一樣,而買不買倒是都無關(guān)緊要,只是在一起分享共同的喜好。
什么時候,我也能真正像他們一樣,拋開一切的一切,擁有那份天馬行空的趣味與心情,去做一個守著自己喜歡的“破銅爛鐵”的人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概就是我快樂和自由的開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