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庸是最會賺錢的文人俠客
記者:感謝金老先生您百忙之中能夠抽出時間接受我們的采訪,我們想就香港回歸十周年這個話題來請您談一下您的感受和看法。
金庸:(笑)不用客氣,香港回歸十年了啊。(感嘆)
記者:您覺得回歸以來有沒有什么變化?
金庸:正因為在“一國兩制”的條件之下,我覺得回歸之后并沒有什么變化,1997年6月30日我睡好覺,7月1日起床,發(fā)現(xiàn)香港什么都沒有變化,當時很多香港人都不相信。
到現(xiàn)在為止,香港繼續(xù)沿用之前的“普通法”,和“大陸法系”的《基本法》并行,這樣使香港的社會環(huán)境和英國、美國都比較接近。當初讓我們?nèi)テ鸩荨痘痉ā返臅r候,說到立法的原則,我們都說,讓香港人“寧可怕老婆不要怕政府”。因為在法治社會里,老婆不講法,政府是講法的。(笑)
記者:那回歸以后,香港人是不是可以繼續(xù)“怕老婆不怕政府”?
金庸:還是啊,政府如果侵犯人民權益,人民可以和政府打官司,政府會輸?shù)簦r錢。
記者:之前我們也聽說,回歸以后,香港市民的參政意識更高了。
金庸:英國統(tǒng)治的時候完全沒有民主,市民想?yún)⒄疾恍小A⒎ň肿h員都是港督任命的,談不上參政的問題。回歸之后,立法局由民選,有些人有興趣就去參選,參政的興趣比以前要多一些。
記者:香港人對國家的認可程度有沒有在增加?
金庸:在內(nèi)心深處,香港人對一些事件可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對國家的認可程度確實在增加,尤其是我們的愛國心,應該是一直沒變的。
金庸其人
金庸應該是最會賺錢的文人俠客了!他已經(jīng)年邁,但你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冬日下午的陽光,帶些慵懶地照在位于香港北角的這間偌大的辦公室里。窗外,維多利亞灣湛藍的海水一如數(shù)十年前,一個叫查良鏞的年輕人初來香港的日子。
那時候他25歲。身無分文。后來他改名金庸,成了著名報人,成了一代武俠小說的宗師,成了“千古以來以文致富的第一人”。
他見證過香港文化從起步到繁盛的各個階段并參與其中,培育和積蓄了大量人才。他是一個報人,也是著名影評人,甚至還是導演,到最后,還提出了香港回歸后基本法起草的“主流方案”,確立了目前香港政體的基本框架。
他總是在創(chuàng)造新聞和被新聞追逐。與內(nèi)地高官過往甚密,屢次受國家最高領導人接見。去年的浙大博導資格事件,剛剛平息,他又宣布以八十高齡,去劍橋大學讀歷史,做一個老學生;在全世界瘋狂改編他的著作搬上電視熒屏的時候,他也不甘寂寞,一直在修改自己筆下那些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的人物形象的命運。
他命運多舛,婚姻坎坷。先后有三次婚姻,幾個孩子,似乎都在他光輝的陰影下生活。他也曾失去過一個成年的孩子,至今,仍然沒有人敢問他這個問題。他不甘寂寞的晚年生活,缺少了兒女陪伴,在香港、澳洲和英國劍橋,幾近寂寞地度過。
他的作品已經(jīng)印刷過上億冊,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必有金庸流傳。
但我絲毫不能把想象中那個有無數(shù)傳奇的近乎英雄的人物和面前這個老人聯(lián)系起來。他應該不像喬峰也像郭靖,至少該像段譽。當他從辦公室的一角走過來歡迎我們的時候,我顯然是失望著并好奇著,這個笑起來像孩子一樣的老人,說話平淡,簡單,究竟有什么樣的能量能夠影響到這世界上近乎一半的華人?
像傳說中那樣,他是一個溫和而細致的人,儀容整潔,帶著金絲邊眼鏡,風度和藹。拍照時,他微微有些羞澀和緊張。手里拿著一張從雜志上取下來的塑料封套,卷成細長的棍,不停的玩弄。我的鏡頭一直在躲避那閃爍的光點,看到他略帶靦腆的笑容和不知所措的舉止,在這數(shù)百平米環(huán)繞書架和海景的大辦公室內(nèi),格外顯得孤單。
他的門口,那幅對聯(lián)依舊: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他的背后,滿滿三個通壁書架里,擺滿了各式版本的他的書。他似乎不能對應到其中任何一個人物,但這些人物無一不是出自他的筆下——金庸,到底是一個俠客,還是他自己所稱的庸人?
我對唐代有新的見解
記者:您在劍橋的生活如何,現(xiàn)在主要是在攻讀學位嗎?
金庸:在劍橋,每天讀書4到5個鐘頭。現(xiàn)在不用工作了,讀書是很大的享受。以前辦報很辛苦,每天要寫一篇社評,寫一篇小說,要看新聞,還要給記者布置任務,教記者如何去采訪,怎么做新聞。
現(xiàn)在我在劍橋念歷史。一星期念兩次,我去學校一次,老師來我家一次,一次2個鐘頭。外國大學跟中國不大一樣,單獨一個人教學。每次五六個碩士和博士一起讀,老師找了很復雜的古書來讀。除了讀書外,我在牛津大學還有一個工作,那里有一個漢學研究所,我是高級研究員。
記者:您是什么時候進的劍橋,是通過考試進去的嗎?
金庸:不是。2004年,他們給我一個榮譽文學博士。我沒有大學和碩士學位,進入牛津、劍橋很難,即便英國人也很不容易進去。我大學沒有畢業(yè),曾經(jīng)在上海念書,但沒有拿到學位就離開了。當時上海快解放了,一打仗什么畢業(yè)考試都沒有了。我沒有大學文憑和碩士學位,他們要我重新念碩士學位,再念博士學位。
記者:您讀的博士具體研究什么?
金庸:是關于唐朝的,但現(xiàn)在我不能宣布,內(nèi)容也不能講。一講出去,別人拿去發(fā)表了,我就糟糕了;學位也拿不到,念書也評不上去了。
記者:以前您的小說中較多涉及宋、明、清的歷史,現(xiàn)在做研究為什么選擇唐朝?
金庸:因為我有新的見解,別人沒有寫過,我可以寫。我寫宋朝和大理,看了很多書,也容易寫,但有人說那個課題別人研究過了,就不能寫。研究宋朝的人,沒有新的見解就不能寫。
他有一種健康的游戲心態(tài),并沒有自我作古
◎鄢烈山(評論家)
作為一個“新武俠小說”的局外人,我覺得他改編不改編都無所謂。我很少讀他的小說,以前偶爾翻了下,沒有讀完過。我覺得,作為一個有名聲有地位、智商頗高的人,他三次改編自己的小說,不僅是他的權利,也必有他要改的理由:或者想改得更貼近時代潮流,比如讓韋小寶的老婆少一些,乃至讓他厭倦了俗世的追逐而出家;也可能是出于對讀書市場的考慮;更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的東西更“經(jīng)典”。
我覺得他怎么改都有利于他健腦健身呀,表明他有一種健康的游戲心態(tài),并沒有自我作古,把自己的東西看成不能易一字的圣經(jīng)。倒是那些“金迷”把金庸小說比金庸本人還看得神圣!好笑。我相信他沒有老糊涂,倒是很理性,比如80多歲了還要去英國劍橋讀書,都是有自信的理性的表現(xiàn)。
他還是想當一個歷史學家
◎董健(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
去年“浙大事件”,我們這些學者批評他,主要是指他不想當武俠小說家或文學學科博導,而硬要當歷史學博士生導師,這是“錯位”。誰也沒有說他是一位不好的武俠小說家,也沒有批評他的小說哪些地方有違歷史事實。
我覺得他現(xiàn)在改寫自己的小說,想使其中一些情節(jié)盡量符合歷史事實,可能是他想當歷史學家心情的表現(xiàn)。前年我見到他時,他不希望別人稱呼他為一個小說家,而是要別人稱他為歷史學者,他強調(diào)自己學者的身份。他80多歲跑到英國去拿歷史學博士,也很好玩,這些可能都是他的心態(tài)反映。在浙江大學,他當歷史學博士生導師,遭到學者的非議,歷史系事實上也不接受他,這些可能對他都有影響。還有,他自己說要寫第一本白話中國通史,其實范文瀾、郭沫若早就寫過了。他要寫出新意也不容易,這與寫小說的路子是不同的。
他的武俠小說其中的細節(jié)無論怎么改也無關大局。影響已經(jīng)客觀存在,學術界對他的小說已有定評,無論怎么改,也改變不了已經(jīng)形成的影響。
我主張不必改,一些破綻可以修補
◎嚴家炎(北京大學教授、金學專家)
談到一些情節(jié)的補充,如黃藥師愛上梅超風,其實在以前的小說中就有一些鋪墊了,只是沒有充分展開。至于袁承志繼承父親的大業(yè),也是他對人物的理解在變化,身上“武”的東西少了,“俠”更多一些了。我也聽到一些朋友講述他的《鹿鼎記》結局,韋小寶最后被7個太太都拋棄了。我主張不必改,一些破綻可以修補。比如人物年齡有些錯誤啊,他人是認真了一點。
韋小寶是他14部小說中最深刻的人物
◎萬潤龍(《金庸茶館》主編)
金庸先生改編小說,可能是他3次修訂小說中最強勁的。1998年,新聞出版署就有統(tǒng)計,全球有3億金庸迷。金先生每天都收到很多金庸迷的信。很多讀者來信指出哪些不好,哪些地方有錯。一些讀者甚至要求他不允許他再修改以前的作品。前年,查先生來杭州請《金庸茶館》的編輯吃飯,我們一個年輕編輯指出新修版《碧血劍》大概有100到200處和原來不同,他和查先生進行理論,查先生聽了很開心。
查先生自己很重視讀者意見,在改編過程中,也很難以割舍。他事前還專門請教過很多專家,如嚴家炎、孔慶東、陳墨等等。在改編中,他自己認知也有很大變化。我曾經(jīng)跟他討論過,他自己也說過,韋小寶是他14部小說中最深刻的人物、《鹿鼎記》是他小說中最出色的。在我看來,韋小寶是一個可以跟魯迅的阿Q媲美的人物,他具有中國國民的雙重性,是他所有小說中唯一具有社會意義、歷史意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