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長假,我陪父母回老家探親。雖說兩位老人都不到七十歲,但身體都不好,特別是父親,患風(fēng)濕性心臟病兼哮喘已二十多年了,近幾年又出現(xiàn)了蕁麻疹的癥狀,對許多東西過敏,尤其是春天,草木復(fù)蘇,百花盛開,過敏源更多了,一不小心就起一身大包,奇癢無比,吃的用的都得倍加小心,所以父親很少出門。母親也是,只要父親在家,她是斷不肯出去的。
我開著“沙漠風(fēng)暴”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到了老家的地界,那禿山、小平房也都成了他們眼中的風(fēng)景,偶見田間耕作的人,就一直盯著,直到對方從視線中消失。父母高興得像兩個老頑童,眼神不夠用了,嘴里的話滔滔不絕。
到了小妹家,父親更像換了一個人,每天早晨一睜眼,匆匆洗漱后,就直奔公園和早市,戴著禮帽,穿著锃亮的皮鞋,嶄新的黑色夾克罩著雪白的襯衫,全沒了在家時老態(tài)龍鐘的樣兒。他每次出去,都能買回母親最愛吃的東西:榆錢兒餅子、高粱面、小米面煎餅、苣荬菜……母親說,苣荬菜敗火,我的氣管炎都吃好了。父親也說,我之所以沒犯病,全靠這苣荬菜了。
精神煥發(fā)的父親總是滿大街地走,誰也攔不住。終于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那天,父母在早市買菜,忽聽一聲驚呼,一個老太太激動地奔了過來,抓住父親的手說:“哎呀,二姐夫,你可想死我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一邊說,一邊抹淚兒。父親傻笑著說:“我找了你好幾天了……”說著臉還紅了,像情竇初開的少年。據(jù)母親說,那倆人旁若無人,半天才想起旁邊還站著個“第二者”,母親說她當(dāng)時慈祥地站在旁邊,像在看著別人的故事。
原來,老太太姓張,年輕時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美人兒,在父母結(jié)婚前曾追求過父親,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婚前好友。后來她嫁給母親一個本家弟弟,所以稱父親為姐夫。
母親笑著給我們講完發(fā)生在早市的緋聞,然后對父親說:“小張那樣想了你好幾十年,你干脆找她去得了。”父親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想見一面,沒別的,她也沒別的,愛開玩笑……再說了,她以前對我好,是因為我年輕英俊,若知道我現(xiàn)在這樣,一脫衣服一身的大包,還不得嚇跑了,誰能像你那樣給我洗澡上藥……”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評論著這次“艷遇”,父親有些得意,母親竟也得意!還對我們說:“這說明你老爸還年輕還有魅力。”母親年輕時可不是這樣子的,她是個火爆性子的人,而且愛吃醋,若遇到這種事,還不得把父親吃了……
父親是個不合格的丈夫,他很聰明,但缺乏吃苦耐勞的精神。母親一生給他找了八回工作,退休時被一次買斷,勞保、醫(yī)保什么都沒有,家里的房子也是母親單位分的。母親最感委屈的是父親年輕時從不知心疼她,對家里的事不聞不問。所以她經(jīng)常在與父親生氣后,對我們咬牙切齒地訴說父親的種種不是。
倆人和好是在母親退休后。她常常傷感地說,這輩子和他是夫妻,下輩子就成陌路人了!所以她對父親照顧得格外細(xì)心,好像怕他下輩子沒人照顧似的,也很少再嘮嘮叨叨地數(shù)落父親的不是了。
我不相信人會有來生,但我愿意相信母親關(guān)于“下輩子”的說法:看看身邊的伴侶,想到終有一天要面對的永別,心中就有了千般的不舍。怨氣消解了,點點滴滴的恩愛匯到一起,不時在心頭泛起溫柔的漣漪……
于是就想,這輩子在一起,應(yīng)該彼此珍惜。
(摘自《八小時以外》文/南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