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母親是位銀發老太,穿著干干凈凈的。我吃她做的小菜,嫩南瓜炒咸蛋黃、雞爪燉螺螄、香椿炒雞蛋之類,那滋味經常讓我想起。后來我換了工作,便與朋友不太聯系了。
前些日子路過朋友家門口,心血來潮敲門入內,剛好朋友休息在家。聊了一會兒天,我問朋友:“你媽媽不在家嗎?”
朋友黯然,說他母親一個月前去世了。我再看里屋,發現那銀發老太的照片鏡框上披著黑紗。
我有些傷感。那老太對我挺好,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她一直在鼓勵她兒子與我多交往,說我是個文化人,人也老實,在一起有好處。她經常會留我吃飯,有時還開玩笑,說她要是有個女兒,說不定就把女兒嫁給我了。
被人看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自己也發奮圖強,下意識地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現給她看。自己被一位像母親一樣的女人欣賞,至今想來,那是一種很微妙,也很美好的事情。
我和朋友的話說到一半,朋友的老父親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只用白藤編織的籃,籃里裝著一些蔬菜。那只籃子我是熟悉的,就是當年朋友母親用過的。
老人還認得我,很快叫出了我的名字,說我很多年沒有來了,剛好他買了菜,希望我能在他家用餐。
我就答應了。
老人燒了幾道菜,紅燒肉、醋熘魚,還有一盤讓我記憶深刻的嫩南瓜炒咸蛋黃。這些菜的式樣,燒法,都是朋友母親的做法,譬如那醋熘魚的四周,撒上一圈小蔥,當年我覺得朋友母親的烹飪富有藝術感。但不知是不是這些年吃的菜品多了,我總覺得這些菜,我嘗不出當年的味道了,而且這些菜不是太淡,就是太咸。
正在思考之際,朋友在說了:“爸,你的手藝又失準了。”老人“嗯”了一聲,低頭扒飯。片刻,老人憋出一句話:“肯定是你媽燒得好了。”
朋友就不聲響了,轉換話題,不再說桌上的這些菜。
用完午餐,我告辭,朋友送我出來。說起他母親的一些事。他母親患的是惡性腫瘤,查出來時,醫生告知存活期不過半年,當時他母親的精神就垮了,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復又振作起來。母親提出來要教他父親買菜、烹飪、洗衣……朋友的父親是個大男人,一輩子從來沒有親自上過街,也沒洗過衣。朋友說,那段時間,是他最為辛酸的,每次下班回家,母親總是躺在床上,隔著很遠的距離,在教父親菜怎么切,油放多少,怎樣掌握火候……早上,他又聽到母親在對父親說,菜應該到菜場哪個攤位上買。有時候父親買了高價菜,兩人一核對,發現是父親選錯了攤位,兩位老人還會有小小的爭論。朋友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了。我拍拍他的肩,也不知說什么才好。
我走了,朋友返身關了門。我回頭看看他家的陽臺上,有一盆仙人掌,那盆仙人掌是他母親種的,這些年似乎都沒有變。而這世界上的人,有的老了,有的走了。
想想歲月,美好總是那樣的短暫易逝。幸好記憶不會老,那些溫暖的事情,那些美好凡常的時光,當然還有那些家常小菜散發出來的氣息,一直縈繞在心底。
這些東西,讓人唏噓著,感恩著,溫暖著,這種感覺,讓人會把生活的腳步放得更沉穩些,感恩自己的際遇,感謝那些看重你的人,然后,坦然地面對歲月,不論是風雨,還是陽光。